卷五 紅袍山莊_第一章(一)
十五年前,驪山山麓。小橋,流水,人家。
被割斷舌頭的男子橫躺在血泊裏,死不瞑目,保持著斷氣前的驚恐之色。他身旁跪坐著個女子,村婦打扮,全身血汙,背對著他。女子淚眼迷蒙地望向坐在輪椅上的老人,無聲地抽泣。老人藏在黑色麵紗後的眼睛,說不清是漠然,還是疼惜。
“好了,哭夠了。該跟我回家了。”老人的語氣很輕柔,也很恬淡,就像是在安慰自己女兒,她因為頑皮離家出走,最終被自己逮住。
然而事實上也是。女子全身發顫,艱難地扯出一句話:“為什麽,為什麽你就是見不得我們好?爹。”老人喑啞著嗓子,回答:“因為你是墨宮的人,墨宮掌門紫微之女,和青城派弟子結合,真是天大的笑話。”
“我不想做墨宮的人,也不想做你的女兒。”秀麗的少婦痛苦地抱住了頭。“但你必須是。”紫微堅決地說。
“好……好……”少婦顫抖著手,從腰間握出一把匕首,“來生,我再好好孝敬你!”說罷,手起刀落,匕首猛然紮入她的心髒。
黑紗後麵的眼睛怔住了,紫微搖晃著滿是傷口的手掌去搶她手中的刀。“住手!”幹涸的嗓子吼道,然而,他還是慢了一步。坐在輪椅上的紫微掌門差點跌下去,還是他身邊的弟子箭步上前將他扶住。
少婦嘔出一口鮮血,緊緊握住夫君已然冰涼的手,麵帶微笑。
“唉!犯傻啊你!”老人激動地拍著輪椅旁的扶手,看著倒在血泊毫無生氣的女兒,悲憤得全身戰栗。
這時,木門被推開了,一個雙頰豐腴的小男孩提著水桶走了進來。“爹爹,娘親。我回來了。”稚童的聲音像甘甜的蜂蜜。他看到的,卻是蔓延到腳邊一攤血,以及攜手共赴黃泉的雙親。
他的眼波直接凝固,水桶從手中落下,濺起一地水花。
老人坐在落雪的窗前,換上一身黑衣的男孩兒被人牽了過來。他尚未成熟的五官似乎凝結著鐵雪峰終年不化的積雪,目光肅殺,從回來到現在,從未變過。
“叫外公。”他身邊的男子命令著。小男孩兒毫不避忌地直視紫微躲在黑紗後的雙眼,嘴上卻一動不動。
“你先下去。”老人喚走送男孩兒過來的弟子。“你過來。”紫微朝外孫伸手,他卻靜立原地,沒有一分要邁出步子的意思。
“你叫什麽名字。”老人問。
“慕驪,驪山的驪。”他的聲音冰冷地像新落的雪。
“你
以後叫慕罹,罹難的罹。”
一晃七年,鐵雪峰。
高原之巔,積雪千年不化。即使是在四月芳菲天,屋簷牆角依舊凝成一層厚重的霜華。
墨宮,玄色大理石與白色積雪形成鮮明對比,似乎隻有山茶可以為這幅素淡的畫卷增色添彩。也許是天寒地凍的原因,鐵雪峰上的山茶開得格外紅豔,山下是深奪曉霞,山上卻是明豔似血。
原本,墨宮就是一處嗜血之地啊。
新月當空,遠處隱約傳來幾聲犬吠。夜幕之下,玄衣少年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手中劍刃映雪。依稀的劍鳴聲,在這幽靜的夜晚中顯得格外震耳欲聾。少年麵無表情,眸中閃爍著捉摸不透的神采,似乎是將渾身的力氣都通過劍舞發泄了出去。
翌日,巳時。練武場外人頭攢動,一群約莫十四上下的少年少女整齊地排成三列,靜候著華蓋下的人影閃現。車輪轉動,老人靜坐於輪椅,被一個錦衣華服的中年男子穩穩推至華蓋之下。
老人黑紗蒙麵,隻能從斑白的鬢角和眉宇間的刀刻皺紋分辨出他的年齡。
老人枯手一抬,錦衣人便恭敬地伏在他身邊,輕喚著:“師父,一切就緒,隻等你老人家發話了。”老人眸光柔和地瞥了他一眼,道:“貪狼,你已退出墨宮,當了柴窯的當家。你還能回來主持九狗一獒會,為師倍感欣慰。”
歲月將刺客磨成了商人,貪狼一揚唇,道:“弟子雖已成家,有妻有兒,可這福分卻是師父給的。如此盛會,又是新師弟師妹的出線之日,貪狼理應盡師兄的職責。”
老人清了清沙啞的嗓子,緩聲道:“你的身體,現在還好嗎?”貪狼略一俯首,笑了笑,道:“武功已經全廢了。”“你看來並不介意。”紫微回首瞥了一眼他。“是的,我現在過得很平靜,我還讓痕跡拜入伽藍寺,希望他能研習佛法。”
“嗯,”紫微的語氣不冷不熱,“你就好了,解脫了。”
“好了,”老人抬袖一揮,“貪狼,可以開始了。”貪狼道了聲“遵命”,不卑不亢地步上練武場的高台,朗聲宣布:“各位,墨宮九狗一獒大會,正式開始。”
一聽正式開始,幾乎所有的少男少女都麵帶崩潰的神情,他們咬唇搖頭,似乎是想逃避一場無妄之災。場外幾個靜立的玄衣弟子均是麵無表情,冷眼觀望著這一場即將到來的屠殺。然而這個場麵,貪狼早已習以為常,當年,他便是其中的一位少年。
人群中,負劍少年仰頭挺胸,
毫無懼意,倒是十分吸引貪狼的目光。少年眼明如深潭,鼻梁直挺淨白如春筍,兩道劍眉添了幾分英氣,唇色稍微顯白。他抬眼冷冷地盯著練武台,似乎就是在用眼神昭告天下,那裏是他的地盤。
“開始——”
話音一落,少年素手揚起,霎時軒眉倒豎,眸中寒光飛濺,揮劍一砍,便將一個掄刀同齡人的手臂斬下!
方才還安靜的美少年瞬時化為深海夜叉,照著那人的胸口又是電光霹靂地一刺,那人被一劍貫心,鮮血驀地染紅了少年半張白皙容顏。他的劍如疾風一般冷冽,屍體咚咚地落在腳邊。不出片刻,他的一身黑衣也被鮮血染成暗紅。
高大健壯的男子揮舞鐵錘向他重擊打來,錘擊如雨點。他的個頭稍矮,揮劍擋開,自己被打得節節敗退,差點一個趔趄就滾下高台。台下早已布滿刀尖滿布,誰失足落下,便是葬身刀海。
坐於華蓋之下的老人略帶欣慰地凝望著那個少年,自顧自地喃喃道:“還是攔不住他。”貪狼聽得蹊蹺,招來一個弟子問到:“這個男孩兒,是誰?”弟子俯首道:“回師兄,他叫慕罹,是……”那弟子麵帶難色地瞥了一眼坐在輪椅上的師父。
“好,知道了,你下去。”貪狼擺手,轉身望向師父,道:“是師妹的兒子,師父,你忍心嗎?”“那是他自己的選擇,”紫微撩開黑紗抿了口茶水,“他和他的娘一樣倔。”
“他不會有事嗎?”貪狼有些擔心地俯瞰著一片血海的比武台,殺手的心早已變得柔軟。“這些年,他很努力。”紫微倒是滿口輕鬆,“希望,他以後不要跟他娘一樣,死心眼。”
慕罹被掄錘的少年逼至高台一角,眼看便要跌落下去。電光火之之間,他竟然尋得了縫隙,破釜沉舟,傾盡全身之力一刺。掄錘少年口吐血沫,手腳顫抖著倒在地上。慕此時的慕罹渾身浴血,眸射寒冰,非同尋常得瘮人。
幾道劍刃同時襲來,慕罹連忙揮劍破開,卻還是被一刀砍中左肩,殷紅的血霧隨即噴灑而出。這就是他在身上留下的屬於刺客的第一道疤。慕罹低吟著扶劍退了兩步,,不顧劇痛,咬牙持劍反擊!
他宛若一頭噴火的麒麟,生死無畏,脖間手上青筋暴起,手中長劍瘋魔嗜血。慕罹騰身如蒼鷹展翅,蜻蜓點水幾步踏來,朝著一人嘴間便是輕撩疾挑。那人的舌根不知覺間便被疾劍切斷,劇痛迅速流竄全身,抽搐了幾下撲倒在地。用同樣的手法,慕罹遊刃有餘,將好幾個擁來的少年都悉數解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