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四麵楚歌_第八章（一）

洛陽城。

天剛拂曉，雲邊染上一片朱砂紅。

韓羽蕭昏昏沉沉地趴在桌上，打翻的酒壺還滴滴答答地往桌下滴酒。店小二實在看不下去，過去推攘了韓羽蕭一下：“這位客官，你都喝了一通宵了，這睡覺就別賴在小店了吧。你看，天都亮了。”

韓羽蕭劍眉緊皺，抓著桌角顫顫巍巍地坐起，抬首揉著生疼的太陽穴，一臉迷蒙地環顧了一下四周。

韓羽蕭晃眼瞧見了安放在桌前的純鈞劍，劍鞘上雙鯉栩栩，青碧生光。韓羽蕭猛然大悟，星目一亮，一把鉗住純鈞劍，一躍而起。

即便再有矛盾，受了再多委屈，也不可將天霜一人留在敵友不明的柴窯啊！韓羽蕭捂著頭，悔恨著昨晚的衝動行徑，便是邁開腳步要走。

“嘿、嘿，先給錢哪！”店小二拍著他的手臂喊到。韓羽蕭從懷中掏出一兩碎銀遞給店小二：“夠不夠？”店小二一臉嫌棄地接過銀子，粗眉糾結，沒好氣地道了句：“還差三文，唉，算了……”小二轉身擺著手，韓羽蕭熾了小二一眼，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又取出三文銅錢放在他掌心。

韓羽蕭不由分說便跨進了朱漆大門中，一邊掃地的家丁立刻上前喝住他：“你，幹嘛？又來找少主的麻煩？”韓羽蕭站得筆直，偏頭問他：“淩姑娘現在何處？”那家丁手指掃帚，半吞半吐地說：“你說淩小姐啊，她……”韓羽蕭一聽便知其中有端倪，虎步上前扯住了家丁的衣領，輕喝道：“說，你們把淩姑娘怎麽了？”

聲響驚動了管家，他衣冠整整地匆匆走出，眼見韓羽蕭返回，眼中閃過一絲驚慌，卻又立刻壓製住，道：“韓少俠，淩姑娘已不在柴窯。”

韓羽蕭臉色一青，以東嶽之氣移來，道：“你不是說，你們少主會留她麽？”管家避開他灼人的眸子，道：“淩姑娘的確離開了柴窯，說是去尋你了，老朽以為你倆早已會麵。”

韓羽蕭聽得直咬牙：“尋我？大半夜你也放心讓她一個姑娘家外出？”管家無奈地聳了聳肩，道：“淩姑娘走得心急嘛，我們誰也不敢留她。”說罷，他轉身走進大門，呼喚著家丁：“送客。”

韓羽蕭一人跨著劍在洛陽城的街道氣勢洶洶地走著，兩旁的傾國牡丹他全然不放在眼裏。天霜在哪裏，此刻他隻關心這一個問題。想到淩天霜一個弱女子獨自走在鶯歌燕舞的洛陽夜色中，他不禁脊背發涼。大街小巷，整個洛陽城，幾乎被他翻得底朝天。

搜尋無果，夏風吹得韓羽蕭眼睛痛，一個人魂不守舍地遊蕩在洛陽街道。當時，他就不該放

手。無意中，韓羽蕭挎在腰上的寶劍打翻了別人攤子上的一個燭台。“走路小心點！”小販罵罵咧咧。

韓羽蕭凝視著咕咕滾落的燭台，突然想到一句話：“燈下黑。”最黑不過燭台下，淩天霜或許根本就沒有離開過柴窯。韓羽蕭一拍腦門，他怎麽就輕信了那個管家的話呢。韓羽蕭立刻轉身奔去。

韓羽蕭飛入了柴窯的圍牆，前麵正好走過幾個小廝，他連忙止住了腳步，怕人發現撤到旁邊的小巷裏。

韓羽蕭一轉身，不料碰到一姑娘的發簪，那女子弱柳一搖，發簪掉落在地，摔壞了鑲嵌的水玉。韓羽蕭抬頭，見是一位有些麵熟的姑娘，姣花照水，天然一段風韻，身著墨綠長裙，裙擺上繡了大朵金蓮。

“姑娘……這……”韓羽蕭心中一緊，自責還未找到天霜就先惹了一個麻煩。而且很可能驚動了柴窯的人。

那女子抬手掩笑，音色略低，卻添一筆成熟嫵媚之感：“無礙。韓少俠，是與我一同來尋淩師妹的吧？”

韓羽蕭如聞驚雷，驀地星目大睜：“你，你認識我和淩姑娘？”女子雙手疊在腰間，欠身一禮：“小女子卓泠，是秣陵無想寺弟子。淩師妹早前受家師雅樂師太指點一二，我們都稱她做師妹。至於韓少俠，上次在燭庸城見過少俠，不過你大概不記得我了。”說罷，卓泠從袖中滑出一串菩提果手鏈，呈現在韓羽蕭眼前。

韓羽蕭端詳了她幾眼，的確是有些印象。眼前這串手鏈，繞了三層紅褐色的太陽菩提子，每粒中一點小白點，如旭日中天，的確是無想齋入門較久的女子所持的太陽菩提鏈。韓羽蕭的戒心鬆懈了大半，眉宇卻未舒展：“我隻知天霜身陷其中，卻不知……”

卓泠霽顏一笑，道：“我來救淩師妹，必然是有一番打算。”

二人齊刷刷地鳶飛一般越過屋頂，躲躲藏藏來到中庭，卻見一襲鵝黃身影了房間。卓泠環顧了一眼四周，看房門有手持棍棒的小廝把守，必然是關押淩天霜的房間，朝韓羽蕭使了個眼色，二人便繞著花壇到了一角，騰身飛上了屋頂。

兩人匍匐在青瓦上，韓羽蕭取下了一片瓦，兩人朝裏望去。

淩天霜獨坐桌前，桌上的早點一筷子也不動，自顧自地絞著手中絲帕。痕跡步生春風，繞著圓桌轉了一圈，朗聲道：“天霜妹子，你好歹是千金嬌軀，何必苦了自己。你人都在這裏了，昆山玉會跑嗎？”

淩天霜並不作聲，隻是將目光幽幽地移向門邊。痕跡步履輕緩，揚唇一笑，風流倜儻，道：“若是天霜妹子配合，肯交出昆山玉，我會即

刻送你去東瀛避世。當然，你還得說出傾璿姑娘的藏身之處，我會把她接過來跟你一起，你們姐妹二人愛去哪裏就去哪裏。一塊玉換安樂一生，這可是筆穩賺不賠的生意。天霜妹子，你意下如何？”

淩天霜微閉水眸，皓齒輕啟，道：“痕跡公子，你的確如傳言般多智，而且很懂得籠絡人心。天霜雖是一介女流，卻也懂得重義守諾。昆山玉是我爹用性命守護的物件，天霜身為守陵人之後，也絕不違背祖訓，更不會做出背叛朋友之事。痕跡公子留天霜一條活命，不過是想一箭雙雕，套出傾璿姐姐的所在，天霜是無論如何不會應允的。”

痕跡公子軒眉一挑，眸中有些微慍，一把鉗住淩天霜的下巴，輕吒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啊。淩天霜，再不識時務，我就隻好將你梟獸，頭顱掛於洛陽城門，你說傾璿姑娘會不會來看望你呢？”

淩天霜目帶恨意，秋波盈盈地瞪著痕跡，三緘其口。

房頂上，韓羽蕭緩緩將純鈞劍滑出吞口，劍眉輕豎。卓泠將純鈞劍按住，輕搖了搖頭。痕跡星目含火，寬袖一揮踏出房門。房頂上，兩人趴在瓦片上不敢起身，卓泠黑睛一轉，挑唇一笑，在韓羽蕭耳旁私語了幾句。

“失火啦！失火啦！”院中的家丁婢女們呼天搶地著，紛紛拽著水桶趕去救火。守在淩天霜房間窗前的小廝都被喚去滅火了。此時，淩天霜房前便隻剩兩個看門的小廝了。

韓羽蕭縱身一跳便落在兩人身前，兩個守衛定睛一看。連忙揮棒打來，韓羽蕭劍不出鞘，運力在掌，朝著二人胸膛便是飛沙走石一般重擊而來。兩人彈飛一邊，紛紛吐血癱倒。

韓羽蕭飛腳一踢，將門一腳踹開，器宇軒昂便跨了進去。“韓、韓少俠！”韓羽蕭麵色凝重，一把鉗住淩天霜的手腕：“此刻不便多說，先走！”

兩人方一出門，便遇見了縱火歸來的卓泠，淩天霜一臉詫色，凝了卓泠一眼，望向韓羽蕭。卓泠看出了她的眼色，展顏一笑，道：“淩師妹不必驚訝，我們先離開再說。”三人一路疾如脫韁野馬，從一處矮牆飛身溜了出去。

在一處柳樹繁密之處，三人總算停了下來。淩天霜不住拍著胸口喘氣，一股血氣直衝腦門。

待三人都調理好氣息，淩天霜款款走到卓泠麵前行禮，道：“謝姑娘相救，不知高姓大名？”韓羽蕭驟生警惕，闊步走來：“淩姑娘，你不認得她？”卓泠鎮定自若，道：“淩師妹不認得我不稀奇，你也沒來過無想齋幾回。這是本門的信物。”卓泠朗齒一笑，伸出霜腕，便見菩提手鏈纏在腕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