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古劍湛盧_第二章

樓榭綺麗傲然水上,烏木雕梁,玉刻獅像,都彰顯著神兵世家的顯赫之氣。衣著光鮮的婢仆在碼頭邊畢恭畢敬地等候著,受邀的賓客需要踏上紅漆畫船,劃過碧波輕漾的潭水,才能踩上富甲一方的燭庸城的地界。

據說,建造燭庸城的工匠參照了古書中的阿房宮和滕王閣,燭庸城便是依山傍水而建,即岡巒之體勢,城中長橋臥波,複道行空,正如蛟龍與長虹齊飛。眼下燭庸城日漸昌盛,已有在五大商幫之中冒尖之勢,紅眼人並不少見,此次品劍會便是為了籠絡武林各派勢力,作為燭庸城的有力靠山,使之高枕無憂。

歐陽楓作為歐陽家的長子,麵對臥病不起半年之久的父親,自然要挑起家族重擔。兩道石砌高牆之間,歐陽楓身著一身隆重的紅紋黑錦華服,頭戴紫金玉冠,腰係朱紅緞帶,跨一把青鋼寶劍,領著四五個手執器械的家丁一絲不苟地守在入口處,緊張之情,可見一斑。

不知是哪裏來了個約莫及笄之年的小姑娘,腳步泠然,音如銀鈴,雙眸靈動似滾珠落玉,扯著身旁高髻女子的袖子,嬌笑道:“師父師父,你看,竟有人把木橋架在房屋之間,與我苗家的吊腳樓正有異曲同工之妙呢!”

“複道行空,不霽何虹?”少年朗聲吟到,“原來這就是所謂的複道,果然美輪美奐,猶如虹橋!”張若水隻管抬頭欣賞燭庸城瑰麗的建築,拍手稱奇,絲毫不顧有人瞪著眼睛把他盯著。少女和高髻女子的身後,一眾著裝素雅的男子步履穩健地向走來,步伐之中隱隱透出仙道風采。

“你你你……你說的什麽?”苗嶺少女聽得仔細,才不管什麽相見之禮,三五步便衝到了張若水麵前。

“啊?”張若水差點打了個趔趄,呆立著注視著眼前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女孩兒。她杏眼定睛,瑤玉容顏如初秋新開的茉莉。少女身著寬袖藏青布衣,衣上針腳細密地繡著五彩花卉,紫裙及膝,更襯得一雙纖細玉腿白皙細嫩。柔澤長發與五彩絲線一齊係成獨辮垂在肩上,發髻間別一隻小巧銀梳。靈氣逼人的苗家姑娘,完全不同於青城師姐的規矩刻板。

張若水看得有點呆,舌頭差點打結:“我、我念的是:‘複道行空,不霽何虹’。這是杜樊川所作的《阿旁宮賦》……”

“杜樊川?阿旁宮賦?”苗家姑娘瞪大了燦若瑩星的美目,“你好厲害,是誰告訴你的?”她說話時呼出一口清甜的蘭花氣息,直接撲打在張若水的眼裏口裏鼻裏。嗬氣如蘭,指的就是這樣的姑娘吧?

“小瀾——”高髻女子拽著苗家姑娘的辮子輕輕扯了扯,“太沒規矩了。”話雖如此,她卻笑得寵溺。高髻女子抬眼望去,稍稍收斂了一下笑容,向麵前大腹便便的道士,道:“晚輩辛彩見過萬俟道長。晚輩是受師父之命,作為回生穀代表,前來參加品劍大會。”

萬俟玨嗯了一聲:“我也是奉了師兄之命下山的。”“萬俟道長紅光滿麵,難道是要在青城仙山飛升成仙了?”辛彩打趣到。萬俟玨拍了拍圓潤的大肚子,哈哈笑了幾聲,道:“凡夫俗子,談何成仙?倒是貧道要向辛姑娘請教養生之道才是。”雙方禮節地寒暄著。

“幾年不見,辛姑娘倒是出落得越發亭亭玉立了。”萬俟玨打量了下二十七八的

高髻女子,雖然她花容略有凋落,卻是成熟穩重,別有一番優雅的風韻。“萬俟道長別拿我取笑了。”辛彩不好意思地低眉。萬俟玨又將目光移向她身前體態嬌小的苗家少女,“這位小姑娘未曾謀麵,難道是你的徒弟?”

辛彩瞥了眼身邊一點也不怕生的苗家姑娘,道:“她名喚景瀾,生長於湘西苗嶺,可說是我的開門大弟子了。小瀾,還不趕快見過萬俟道長和各位大俠。”說罷,不會行萬福禮小苗女朝萬俟玨等人稍稍屈身,甜甜地說道:“景瀾見過萬俟道長,各位大俠。”

萬俟玨俯視著俏麗的苗女點頭:“光陰荏苒啊,你都開始收徒弟了。”辛彩笑得有些得意,道:“這小丫頭以苗疆巫蠱之術見長,晚輩愚昧一直參破不透,真不知是我為師還是她為師呀。”話罷。兩人放聲笑起,雙方弟子出於尊敬也跟著陪笑。

張若水隱在韓羽蕭身後,呆呆地朝著景瀾偷瞄了幾眼。看她梨渦淺笑,甜鬱醉人,陽春的氣息綻放在她的鼻尖眉梢,千嬌百媚如陌上繁花。他張若水不禁在腦海中將“景瀾”二字默念了五六遍。

由容顏俊秀的婢女引領著,穿過潭中水榭,歐陽楓一見貴客到來,雙手抱拳在前,先以晚輩之姿微微一傾,道:“恭迎萬俟掌門、辛醫俠及各位青城劍俠,在下在此等候多時。”

萬俟玨眉宇舒展,一派正派首座的大氣,道:“歐陽少主別來無恙,如今已是一表人才,頗有令尊當年的風采。”歐陽楓站直身體,禮貌地笑容輕展,道:“萬俟道長誇讚了,廂房已然備好,如若燭庸城有怠慢之處,還請海量汪涵。請。”說罷,便舒展寬袖,示意婢女領著幾人進去。

萬俟玨和辛彩都道了聲“歐陽公子言重”,微微點了點頭,便領著眾弟子順著寬闊的高牆走廊步步深入。桂殿蘭宮映入眼簾,正如前朝詩人王勃所作《滕王閣序》所言:“層巒聳翠,上出重霄;飛閣流丹,下臨無地。”萬俟玨早年遊曆山水,見怪不驚,倒是他身旁的弟子們,尤其是張若水,驚覺亂花漸欲迷人眼,不由得目瞪口呆。

申時三刻。萬俟玨還在臥房內午睡未醒,師兄韓羽蕭和陳悅在房內對弈解悶,其他的師兄在廂房的小庭院裏,倚著淡雅白杏,曬著和煦的春陽,品茶談天,好不悠然暢快。什麽“廊腰縵回,簷牙高啄”,什麽“各抱地勢,鉤心鬥角”,多年被迫閱讀書卷的張若水早已熟讀成誦,心中浮想聯翩,今日見到燭庸城,更是覺得百聞不如一見。

此時沒人在意一個愣頭愣腦的小書生,張若水鑽了空子,眼角帶著慧黠的邪笑,步履輕點便在師兄們的眼皮底下溜走了。仰望矗立的高樓,凝視精雕細琢的窗欞,張若水頓覺歎為觀止,不虛此行。他四處走走看看,像隻脫韁野兔,忽然一陣菜香襲來,香菇的清香夾雜著燉雞的鮮美,張若水鼻翼微動瞬時便被吸引住了。順著香味,張若水一路加快步伐,走到走廊盡頭,輕撩門簾,一堆鍋碗瓢盆、瓜果蔬菜隨即呈現在眼前。

女子一襲綠衣站在灶前,一隅的案上,幾個瓷碗擺在上頭,分別盛了雪耳、竹蓀、蓮子、銀針、筍花等,都泡在清冽的井水中備用。綠衣女子信手拈來幾根嫩白的冬筍,刀舞銀蛇,頃刻間便雕出十幾隻白蝶,栩栩如生。蓮子破開去其苦心,

竹蓀切成細絲,與其餘的一起用沸水焯燙。竹蓀、筍花等一齊堆砌在盤中形成山峰聳立,銀針雪耳圍邊以作清水環繞。一小碗素上湯、一匙黃酒、兩匙香醋倒入鍋中文火烹製,淋澆在食材上,霎時清香四溢。張若水看得眼呆,更不免食指大動,想當年打破了掌門師伯的晉朝青釉瓷瓶,為的就是偷嚐一口案上的鼎湖上素。

一雙素手白淨如瓷纖細似筍,女子端起瓷盤交遞給身邊打雜的婢女。一個轉身,便是翩若驚鴻。誰道仙子不食人間煙火,這燒菜的姑娘天生麗質正恍如瑤台仙姬。綠衣姑娘烏發垂腰,雲髻峨峨,斜挑一支樸素的雕成木蘭狀的木釵。著一身白袖綠裙,繡兩枝水漾梨花,膚白唇紅,瞳若幽潭。張若水眼前一亮,忽地想起了盛唐詩仙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綠衣姑娘上看去也是十七八歲的年紀,一見張若水便鳳目微瞪,容色有些詫異,冷顏道:“你是何人?跑進廚房做什麽?”張若水一愣,神色有些張皇,整個人站得僵直,擺手說道:“在下青城派張若水,打攪了姑娘,實在抱歉。”

她一聽青城派三字依舊不改如霜冷顏,隻不過蓮步輕移上前了幾步,眉眼減輕了一點防備之意,道:“原來是青城派的高徒,失敬。此次品劍盛會,貴派來了許多劍仙前輩吧。”青城派果然名揚四海,雖然是姑娘出於禮貌的稱讚,張若水仍覺心中竊喜,暗暗自豪,道:“姑娘謬讚了。”

正當兩人交談之際,歐陽楓踱步走近廚房,眼見一臉不知天高地厚的白衣少年,頓時雙眉緊皺,麵帶慍色,道:“張公子,廚房重地,涉及到燭庸城品劍會各位前輩大俠的飲食問題,君子遠庖廚,你還是快些離開吧。”兩人雙雙將目光移向板著臉的歐陽楓,驟覺黑雲壓山,閉口不言。

歐陽楓望向綠衣女子,眼神稍稍柔和,道:“傾璿姑娘,不知晚膳你可備好?”傾璿早已笑意消逝,玉顏凝雪,冷然道:“還差一道糖薑蜜蟹,傾璿這就去做。”說罷便一甩白袖轉身走開。張若水略感尷尬,僵硬得咧著嘴笑著,幾乎是艱難挪動著腳步離開了廚房。

張若水剛踏出廚房,歎為觀止的一幕便出現在他的眼前。雕花木案之上,幾道江南菜色澤淡雅:金齏玉膾,魚片潔白似玉,香薷青翠欲流,入口清爽鮮嫩,不愧被譽為東南之佳味。文思豆腐,豆腐冬筍切細如絲,刀工精細,軟嫩清醇,入口即化,不辱此名。再看兩道蜀菜:雙椒兩儀魚,青紅椒剁碎分開擺置成太極之形,魚片在下,沸油滾滾,色彩鮮豔奪目。清水菜心,青菜心置於一碗清水之中,看似平淡無奇,原是高湯漂油,色如清水味道卻鮮美無比。

傾璿姑娘何許人也,不但姿容絕色,還有如此巧手,真是又長見識了,張若水暗思道。

遐想間,張若水信步走出廚房。走廊盡頭嫋嫋娜娜站著一位少婦,一身煙雨朦朧的墨綠羅裙,裙擺繡著大朵金蓮。一個家丁攤開錦帕奉上銀針,她小心翼翼地撚起銀針,每道菜都仔仔細細試了三次。如此謹慎檢查後,才招呼家丁婢女趕快上菜。看她衣著打扮,掌管如此重要的事務,應該是外界所說的賢惠的歐陽少夫人。

看情況,歐陽家對品劍會很是重視,全家上下傾注於品劍會的精力也非常之多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