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終 鳳凰劫_第二章（一）
若幹年前，東海邊，小漁村。
蘇蒙是一個俊秀儒雅的青年，他是這裏唯一私塾的一位教書夫子。書堂中，他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持書簡，帽纓隨著扭動的脖頸飄動。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他朗聲念到，溫潤的音色宛如淙淙溪水淌過鵝卵石。坐在席上的年齡不一的少年們，也跟著他一板一眼地複述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明明是個容顏姣麗的少女，她卻打扮做書生模樣，與那些和她一樣正值青蔥的少年郎一起，朗讀背誦，書聲琅琅。
散學了，夫子收拾著書箱，同學們陸續離開書堂。就隻有她，瞪著水盈盈的烏睛，趴在書案上注視著課本上的文字，一動不動。
“嘿！”蘇蒙徑直步到她身邊，揮袖掃過她目不轉睛的眼眸，“你怎麽不走？”少女抬頭望著他的明眸皓齒，燦爛地一笑。
“你是蘇蒙！”她伸出蔥段指，指著他清俊的臉龐。他一把捏住她的手指，青眉一蹙，道：“你要叫我夫子。還有，指人是不禮貌的。”
“好啊，夫子夫子夫子！”她叫嚷著，眼睛眯成兩道玄月。蘇蒙不由得心間一震，她若是個女子，不知是有多麽明媚俏麗。
“好啦好啦，”蘇蒙故作威嚴地擺擺手，其實他自己也不過及冠兩三年而已。“你有什麽事嗎？為什麽不回家？”
她先是愣了愣，將手中的書簡舉起，道：“蘇夫子，這幾句，我不懂。”“哦？”蘇蒙歪著頭一瞥，“青青子衿……這麽簡單的句子你不懂嗎？”
眼見蘇蒙一臉嫌棄的模樣，她有些微慍，輕輕嘟嘴，嗔道：“怎麽，夫子嫌我笨啊？”蘇蒙連忙展顏一笑，拍了拍她略顯清瘦的肩膀，道：“怎麽會？天下哪有夫子會嫌自己的學生笨？”
他的笑顏恍如映照在寒鏡潭中的月影，搭在她肩上的手掌，掌心的溫熱直接透過衣衫遍布她的全身。她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目光僵硬在半空中。
“我告訴你，”蘇蒙順勢坐在了她身旁，將書簡舉在自己和她的身前。蘇蒙耐心地解釋道：“這句的意思是，你那青青的衣領啊，深深縈繞在我心間，雖然我不能去找你，你為什不給我音信呢？”
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問道：“那……‘你’是誰？‘我’是誰？”蘇蒙想也不想便回答：“‘我’是一個男子，‘你’是一個女子。”
“啊？”她忽然挺直了腰板，“你怎麽知道，我是一個女子？”說著，她取下了自己的帽冠，瀑布一般的烏發流瀉而
下。“抱歉，我不是有意騙你的。因為你們這裏的人說，要進這個地方讀書，必須是男子。”
蘇蒙愣愣地瞪著她烏發掩映下的明眸丹唇，嘴唇嚅動著，竟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夫子，你生我氣嗎？”她學著蘇蒙的樣子搭著他的肩膀，呼出的清甜之氣直接撲在他的鼻腔裏。也就是這樣，蘇蒙清晰了書中所說“嗬氣如蘭”的意思。
“你……竟然是女子。”過了好半天，他終於擠出了這句話。
他將她一路送到了家門口，一片一年四季永遠鬱鬱蔥蔥的仙木森林，據說，這裏棲息著一群神鳥鳳凰。蘇蒙對此深信不疑，因為在不久前，他就見過。
“你住這裏？”蘇蒙一臉疑惑地問道。“對啊。”她站在青葉之前，巧笑倩倩，揮動著寬大的衣袍。
“有空來我家找我玩兒，家裏就我一個小孩兒，太悶了。”她說道，雖然身著素衣，長發隨風，並無半點脂粉釵環，卻依舊難以埋沒她的美貌。
“好啊。”蘇蒙淺淺一笑，溫潤如玉，“後天是七夕節，我來找你。”“七夕節？什麽是七夕？”她的眼眸中閃爍著興奮的神采，幾乎是朝他撲了過來，“好玩兒嗎？我要去！”
他無奈地搖頭一笑，伸手想要去撫摸她茂密的頭頂：“你真是悶壞了，連七夕都不懂。”手懸在了半空，他到底還是個遵守禮節的讀書人。
“後天我來接你。”他說。“好啊好啊。”她拍起了手掌。“對了，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怎麽找你？”蘇蒙冷不丁地一問。
“父親母親都叫我女兒……”她一臉天真爛漫地說道。“那怎麽能算是名字呢？”蘇蒙瞪著清澈見底的眸子，“我說我找女兒，誰知道是你？”
“像蘇蒙一樣的名字嗎？”她仰望著天空，將手指抵在唇角上認真地想著，“不知道，你給我起一個唄！”
“啊？”蘇蒙一愣，暗思片刻，的確有夫子為學生起名字的規矩。“好吧，嗯……那天我在你家樹林這裏，和友人曲水流觴，看見了鳳凰於飛的盛景，那麽，你就叫鳳流觴好了。記住了，你的名字叫鳳流觴。”
“好，我叫鳳流觴。”她巧笑嫣然，竟朝他張開了雙臂，“謝謝你。”天真少女的奔放讓他立刻酥軟，臉頰上自然而然罩上一層紅暈。
“喂，男女授受……”他蚊吟一般說道，然而鳳流觴似乎並沒有聽見，揮著衣袖往樹林的方向跑去，道：“我必須要回去了。後天見，你一定要來哦，我等你！”
“等我……”他朝她揮手，目送她的
身影消失在綠葉的掩映中。他緩緩放下手，按住自己跳動的心房。
“鳳流觴，流觴……”他不斷在心裏默念著。
如今，仍在青木林。蔥蘢的梧桐樹下，陽光普照，紅衣女子環抱著金翼鳳凰席地而坐，眼中滿是憂色。“抱歉，父親，是我連累了你。”她替他梳理著被風吹得淩亂的羽翼。
“東長老！流觴？這是怎麽回事？”另三位金凰長老匆匆趕來，跑在最前的金衣女，也就是南長老，幾乎撲在了鳳凰身上，道：“怎麽回事？他怎麽會顯出原形？”
“是雪妖，父親受了雪妖一擊。”鳳流觴自責地低下頭，“父親是為了保護我……”“你就知道胡鬧！看你將你父親弄成了什麽樣子！”南長老怒喝著。
這時，不遠處響起了一聲咆哮聲，棲息在林間的小雀紛紛撲楞著翅膀驚飛，睡在枝椏上的青羽鳳凰鑽進了遮風避雨的樹洞裏。接著卷來一陣颶風，夾雜了刺骨的冰屑。烏雲蔽日，常年青翠欲滴的青木林陡然變得一片昏暗。
“好強烈的妖氣！”俊雅青年外形的北長老朝前邁了一步，望著樹林之外的一片雨雲蹙眉。這時，鳳流觴懷中的鳳凰撲騰著金燦燦的羽翼，化作了人形。“是雪妖來了，他帶領了一隻力量強橫的妖兵，包括上古四凶，他要屠殺仙凰族！”金衣人東長老劍眉怒豎。
“你說什麽？”同樣是男子外形的北長老問道，“我們何時招惹了妖族？”“是我的錯。”鳳流觴兩手合在胸前，“他要剜我的鳳凰心，沒想到，連累了整個仙凰族。”
“把我交出去吧。”鳳流觴說道，同時朝幾位長老伸出了手腕，“如果可以平息這場災難，我甘願一死。”
北長老愣了半晌，道：“好，既然你甘願保護仙凰族。”說罷，他雙指一揮，竟然給鳳流觴的手足上纏了一圈繩索。
“你做什麽？”金衣人和南長老皆是一驚。“能把你打回原形的雪妖，還帶著一支妖兵，仙凰族必有死傷。能以她一人之命換回整個仙凰族的平安，是值得的。”北長老鐵麵無情地解釋道。
“住手！”金衣人將鳳流觴往後一撥，直接朝北長老劈掌而來，“我不允許你獻祭我的女兒！”北長老輕哼一聲，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金衣人推翻在地。
鳳流觴手足被縛，足下不穩，也是一個趔趄跌倒。北長老一拉繩索，將鳳流觴整個人提到了半空中。金翅翻飛，衝破重重雲霧，兩人來到了最高聳的梧桐樹上，在此處，恰好可以遠觀混沌巨獸由遠及近的身軀，可以看見風雪與陰霾一同降臨的方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