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十四章

班主任的建議無疑是切實可行的，在她的大力推薦和高瞻遠矚之下，在座的後進生似乎都甩掉了被貼著“拖後腿”標簽的恥辱招牌，而在這一刻看到了自己的價值，更看到了今後不再迷茫的進程和人生軌跡，他們興奮地翻看著班主任發在手中的招生簡章，喋喋不休地念叨著，坐在我旁邊的申紅梅一會兒指著這這那那的廣告欄有意無意地告訴我她想要讀什麽專業，眼裏放光不說還時時驚叫連連，引得綠色抹布般的窗簾也不安分地跳動，幾個不老實的影子在走廊上小心翼翼地晃來晃去，窺探著我們的“歡樂”。

我卻是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無論臉上還是內心。因為我並不覺得就讀這些被班主任吹噓得天花亂墜前程似錦的職業技術學院是一件多麽輝煌多麽驕傲多麽引人注目多麽欣喜若狂的一件事，因為隻要是個人，隻要教了學費，這些學校一概來者不拒，並不需要任何人的推薦，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吹捧就能自由出入，來去如風。如果你願意，你甚至不用上學，到了適齡階段直接就可進入這些學校深造，早知是這個結果，那我為何還要浪費若幹年的時間去做進行所謂拚搏呢？而父母一次又一次花費辛辛苦苦掙來的錢去為我請那些家教又是為什麽呢？

然而我的無助和絕望卻並不是這一些東西在發酵在催生，因為那時我的思想還沒到一定的境界，自然想不到如此深遠的問題，彼時想到的更多的隻是一種關乎現實社會的麵子問題。

我隻感到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臉見人了。不僅父母要對我今後的前程擔憂，更在親友的麵前抬不起頭。我將要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從此以後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每日為衣食而艱辛地勞作，我曾經渴求的富裕生活、光榮前程等等盡皆化為泡影，我將會被不同階層的人鄙視，不同地位的人嘲笑，我將沒臉見我的同學，沒臉見我的朋友，沒臉見那些親友，更重要的是，我對不起父母，我讓它們失望了，我太不爭氣了，他們將以淚洗麵，終日鬱鬱寡歡，而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的罪孽是何其沉重。偶爾想想也會在午夜夢回時嚇得冷汗涔涔，更何況自己的親人？我會失去快樂，失去幸福，失去自由，成為一個被人任意踐踏的野草，雖然踩不死，但是活著也了無生趣，因為它畢竟是草，它終究是草，它成不了大樹，成不了引人注目的焦點。寧做雞頭不做鳳尾的人真是傻得可愛，它們自欺欺人的招數拙劣到令人捧腹，最終卻不由自主的淚流滿麵。仔細想想，誰他媽願意做雞頭，雞頭再漂亮，再雄渾那又怎麽樣？它們依然是雞，它們變不了鳳凰，它們擺脫不了被屠宰的宿命，這種宿命感是如此無力，如此無奈，誰也改變不了這種既定的宿命，所以它們隻希望今世能快些結束，在下一世的再現它們將輝煌無限。如果是鳳凰，它的每一個部分都是神聖而不可侵犯的，哪怕是一片羽毛也是彌足珍貴，可望而不可即，可遇而不可求的。它們的優越感可以覆蓋一切，它們將永世飛在最高空，俯瞰下方的所有。高低貴賤，都和自己無關，相對自己而言，這是屬於另一個世界的事，沒有拙劣，沒有攀比，有的隻是一片璀璨的琉璃光彩的傾瀉，每天每夜，永無止息。

也許我注定就是與眾不同的，老天不可能薄待我如斯，我今生也就沒有淪落到被踩在腳下、剝奪

自由、任人主宰的地步，我，沒有選擇任何的職業學校，這也是父母所堅決反對的，他們雖然沒有許我一個光明的未來，但至少能掃開遮擋在我眼前的一片塵埃。

我並沒有苛求更多，因為從父母身上榨取養分這無異於是一種不孝和大逆不道的行為，我可不想被天打雷劈五雷轟頂，自然不屑為之。

至此，我的九年義務教育生涯徹底結束，沒有什麽特別留戀的事情，恍如一夢，醒來後了無痕跡。

輾轉反側經過各種磨難廢了不少精力憔悴幾許如斯之後，在父母的努力下我終於進入了為期三年高中教育的階段，這是為邁進大學校門進行的最後一輪衝刺。中國的高考製度，總是來說，這是國家為了選拔人才、培養人才的一種較公平、也較直接的方式，盡管與古代的科舉製度有了很大的不同。中國的科舉製度，曾被西方媒體大力稱讚為中國除四大發明之外的第五大發明，不僅推進了中華文化圈的交流和深化，同時也促進了世界文明的科技、經濟、人文、社會的發展和進步。因為有了科舉製度，人才得以薈萃，得以集中，得以最大限度的調遣與提升，最終成為衡量一個國家強弱的標誌，就像一瓶紫色石蕊一樣，將其潑灑在試紙之上，通過觀察期顏色的深淺便能判斷出酸性的強弱程度。

於是我們這三年時間都會為了這一目標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我們不怕肝腸寸斷，隻怕名落孫山。而名落孫山的結果根據我前麵曾提到過的一則新聞便會情不自禁地不勝悲哀。這不僅是個人的悲哀，更是整個家族的悲哀。這件事必然是史無前例的，至少那個在高考失利之後拖著全家跳河的父親，光憑著他這驚天動地的舉動就必將載入史冊。我不知道在西方人的眼裏會怎樣看待這件事，這隻有在中國特色裏才會造就出來的奇葩事件，西方人會感到奇怪，他們會覺得中國人的命是不是太賤了，動不動就自殺，那簡直是一項不可饒恕的罪行，因為西方人大多信教，天主教、基督教、新教，都是明文規定：不能自殺，自殺有罪。自己自殺尚且難恕，拖著全家自殺那更是罪上加罪，罪不容誅！究其原因我前麵也已經闡釋過，就是麵子的厚薄問題，在這裏就不加贅述。

進入高中課開之前新生都要參加軍訓，一周的軍訓讓我曬掉了一層皮，我隻覺得自已的身體素質差到無以複加，從小母親和外婆為了讓我多吃一點飯不知著了多少急，操了多少的心。沒想到曬了整整七天我竟然奇跡般沒有暈倒，我記得在最炎熱的時候十輛停在操場上等待救援的救護車清一色塞滿了人，而那個時候，我眼角的餘光一直乜斜著那條來來往往接連不斷運送暈倒的學生的學生們以及教官們小路上，我當時極其渴望在刹那間倒地，可是雖然汗流如注，皮膚灼熱似火也沒有一絲暈倒的前兆，無奈之下我隻得放棄。

既然暈不了那就堅持下去。

當我終於結束這強化的訓練回到家中的時候，感到恍如隔世，心裏頓時輕鬆下來，站在洗漱台邊上的我情不自禁伸手撫鏡而歎曰：“君不見太陽之光如此溫柔，朝如書生暮成煤。”我倒並不想淪為賣炭翁的行列，隻是覺得這觸目驚心的差距在我的麵龐、脖子和衣服下的身體讓我有一種瞬間錯位的感覺，無所適從，如靈魂瞬間被分裂。

不過很快地，當天氣漸漸轉涼的時候，那煤炭特有的膚漬很快在薄涼中銷聲匿跡，我又恢複了書生的“本色”。

高中校園看起來的確要比初中校園的檔次高得多，無論是教學樓的建築還是星羅棋布悄然隱匿在各個拐角處的雕塑，操場的空曠、植被的繁縟、食堂的精致、宿舍的齊整而鋥亮，這一切，都是初中的建築設施無以比擬的。我那時會簡單的將這一切歸結為學校的財力、物力、精力的共同投入的功效所致，換句話說，錢用在了刀刃上，物有所值，人盡其力，於是很容易就把事情辦成了。特別是對於一個建校時間還不到十年的新興學校來說，那更是一種資本在形式化過程中的盡態極妍。領導會喜歡看這一切的外在的表象，因為眼見為實，所以便不會深究其中的細節，隻要感官得到了滿足，剩下的一切便易如反掌，交幾幅照片、批幾套文件、簽幾個有分量的名字、再蓋幾個醒目的紅章，萬事具備，隻欠東風。當然，既然是普通的中學校，不論基礎設施再好，最終還是要靠升學率這一指標來創造輝煌。當時的我被他們的創業精神感動，聽說該校剛建立的時候，因為沒有名氣，加上屋漏偏逢連夜雨，縣政府撥了六百個學生給該校，誰知家長不放心，當即跑了三百個，校長三顧茅廬，吩咐當時所有教師和隨行人員挨個打電話進行勸說，不分晝夜，想盡一切辦法表明忠心、決心、讓家長百分百放心，大有一種如果你孩子考不上大學，我就自刎謝罪的決心和氣概，終於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那三百個學生終於留住了，並且在三年後的高考中取得了相當矚目的成就，自此，該校脫胎換骨，如鳳凰涅槃般騰飛，各種名譽、獎章、稱謂紛至遝來，不勝枚舉，數不勝數，光芒正盛，如日中天。

可是我很快發現其本質並不是像傳說中那般可歌可泣，感人肺腑。學校的本質與行政體製息息相關，可以說是行政體製的變相化展現。行政體製最大的弊端就是領導的絕對裁決權，領導是權威，是權力的集中體現，左右圍繞的是他們的權力維護者與執行者，而老師隻是充當了傳達者，這樣的傳達者實際上有幾分無奈，有時候甚至莫名其妙的承擔了被學生詆毀和憎惡的義務。因為我在三年之中聽到的出自班主任口中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因為這是學校規定……”；老師們做不了主，隻能將學生的違規視為一種遺憾。但是遺憾歸遺憾，鐵血手段是必須要用的，不然受罰的就是自己而不是學生了。最重要的就是他們的獎金問題，雖然班主任並沒有直接說明，但是我想我已經看出了問題的症結所在，而且，我相信，看出問題的不止我一人。他們不想跟自己的獎金過不去，隻得依照學校規定處罰學生。我記得最深刻也最難忘懷的就是校服問題。學校要求學生穿校服不外乎就是昭示一種莘莘學子朝氣蓬勃的氣質以證明該校的學生充溢著無限活力和生命力，當然，這隻是表麵現象，學校的領導對校服可是半點興趣都沒有，他們的重點是學校的招生計劃和日益可觀的資金鏈接上，校服的統一規劃隻是為了應付教育局的檢查。因為樹大招風，越是名校越是受到的關注就越頻繁，這種壓力雖然是自上而下的，但是往往處在最底層的階級受到的重壓卻是最深重的。學生所受的痛苦就隻有學生自己明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