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紅色絲絨秋千架上的少女_084:冤家路窄

後來張駿陪我在包間裏喝了兩打啤酒,基本上一人一打,我酒量還算不錯,那點兒量對我來說隻是小菜一碟。不過,會喝酒的人都知道,其實要不是短片那種可怕的醉酒,一般喝過酒的人,意識都是清楚的,要說什麽借酒裝瘋,都是矯情。真正的不省人事,那是啥都不知道,而意識清醒的人,在酒後,隻是有些飄飄然了,加上心裏有事兒,脆弱了,矯情了,眼淚嘩嘩地流,咿咿呀呀的說個不停。

我大約也是矯情了,張駿開車送我回去的路上,我問他,為什麽這些年唯獨他沒有變?對我一如既往的好,所有人都變了,唯獨他沒有。

他開著車,不屑一顧地瞅了我一眼,冷哼說,“也隻有你說我沒變。楊小唯,這人吧,得有心,我對你沒變,那是因為你在我眼裏,和當年一樣,小丫頭片子,你都被傷透心了,我再變了,你不是更絕望了?哥在呢,一直在的。”

我靠在椅背上,笑嗬嗬地看著他,午夜的街道上,燈光迷離,晃得我眼瞎了快。他開著車,目視前方,眼神淡淡的,平靜地訴說一個事實,“早前那幾年吧,我是真喜歡你,見過那麽多女人,美得上天的,醜得嚇死人的,都見過,就你不一樣,可愛,又倔,有時候吧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你,但越是相處呢,越是覺得,你挺好的,挺讓人心疼的,不過,老是作死,自討苦吃。”

“後來吧,漸漸知道咱們倆不可能後,我倒是心態好了,跟你做朋友也挺好的,有一妹妹疼,雖說不是親生的,但還是覺得挺暖的。說真的,我從小沒親人在身邊疼,冷暖都一樣,可那次生病比給我煮雞湯,我第一次覺得,有家人真不錯,後來的後來,就不喜歡你了,完全當妹妹了,當親人。說起來我比顧承中和林陽都幸運,雖說沒得到你的愛情吧,可咱倆這感情比愛情結實多了,是不?想想還是挺好的。以前我總跟大哥風裏來雨裏去,打打殺殺的,也就是你,才讓我知道疼人。”

說完,他扭過腦袋看我一眼,特別霸氣地說,“妹妹,哥今兒就把話跟你說直了,顧承中和林陽,都不適合你,你呢早點想明白了好,斷得幹幹淨淨,你才二十三歲,大好的青春年華,別耗在這幫人手裏,這些年過得怎麽樣,你比我清楚,這往後的日子要是一頭栽進去了,你後半輩子怎麽辦?人都說,活著要有希望。你這希望在哪裏?你自己斟酌斟酌,我知道你眼界兒高,但不得不說,人和人的差距,不是一兩句話能說得清楚的。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樣,你要臉,你還要自尊和愛,顯然,這倆人都給不了你。既然掙紮著也拿不到你要的東西,何必浪費時間的感情呢?你這一輩子能有幾個二十三歲?到頭來一身傷,你要孤獨終老嗎?”

張駿句句戳中我的心痛之處。我不想承認,可現實如此,我能如何?還是那句話,我現在拖著時間,在攢足了失望。盡管我不想承認,我心底是有一絲期待在掙紮生長的。

我笑了笑,咬著唇撒嬌說,“哥,要是最後我誰都不跟,咱們過一輩子唄?”

張駿擰著眉頭瞅我一眼,打了個冷戰,悻悻地說,“得,你放過我,我已經把你當妹妹了,就不亂搞!”

“亂搞個屁!我是說咱們一家人一起過日子啊!你腦子裏都裝的什麽東西?你怎麽這麽色?”我嫌棄地說。

張駿哈哈大笑,歡快極了。

“哎,你也該考慮考慮了,都多大的人了,是該給我找個嫂子了。”我補充說,“以後好罩著我!照顧我!收留我!”

“行啊死丫頭,算計著我呢!”

一個刹車,到了,張駿伸手戳了我腦袋一下,“滾下車!”

“謝謝你送我回來,你可以滾了。”

“要我送你上去不?畢竟是個青春美少女,萬一有人見色起意呢?”張駿靠在車窗上看我下車。

“見色起意的話,誰吃虧還不一定呢!”我哼哼說,“走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嗯,回見。徐䒨夢昨晚給我電話了,下周末來上海,先前有些事兒耽擱了,我周末去接機,你去麽?”

我關上門,靠在車窗上,“你這幅表情不得不讓我懷疑,你們有奸情!”

張駿奸笑,“憑什麽告訴你?趕緊滾!”

“賊!看你那放浪的笑,嘖嘖,不得了!”

說完我轉身跑了,怕他下車來揍我。

腳下輕飄飄的飄蕩回單元樓,哼著歌,身體歪歪扭扭的,一路上了二十六樓,一開門,咦,房間裏怎麽有燈光?

大約是腦殘了,我才以為進賊了,忘了某人還有我公寓的鑰匙。我抄起玄關鞋櫃裏的高跟鞋,赤腳走在冰冷的地板上,還沒溜進房間呢,臥室的門忽然開了,顧承中穿著睡袍站在門口,背後是亮堂的燈光,他眉頭微蹙,盯著我,吸了口氣,“去哪兒了?”

我一見是顧承中,笑了,把高跟鞋扔了,大搖大擺地往房間去,一把推開他,冷哼說,“好狗不擋道。”

顧承中傻了,星目瞪著我,虧得我已經進屋了,不然他得把我關在外麵吧。

一進房間我就開始扒衣服,哼著歌,準備去洗澡,咿咿呀呀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唱什麽,反正整個人都是飄飄然的。

然後顧承中走上前來,抓著我胳膊,湊近我嘴邊聞了聞,臉黑了下來,“去哪兒喝酒了?”

我推開他,邊脫衣服邊說,“卡薩啊,和張駿一起。”

“有事兒?”

“沒事兒我就不能喝酒麽?你什麽邏輯?”我知道,我要開始作了。

顧承中擰著眉頭站在一邊,親眼看見我扒光了往浴室去,我開了浴缸水,準備泡一泡,他沒跟進來,我也是傻,喝多了過後人是軟的,遇上溫水,就更軟了,沒一會兒我就發暈了,小聲地喊了顧承中兩聲,他沒反應,我就自

己掙紮著站起來,嗬嗬噠,結果一站起來,腳下踩滑了,一不小心摔了個狗吃屎,疼得我喊都喊不出來。

真的,真的摔下去的時候,你是喊不出來的,隻需要一秒鍾,疼痛傳遍全身,麻痹神經,讓你欲仙欲死,欲罷不能。不信你可以試試。

沒一分鍾,不,半分鍾都沒有,浴室的門忽然被推開,顧承中像風一樣衝進來,看到摔成狗吃屎的我,趕緊把我抱起來,我身上還有沐浴露,滑滑的,他抱不動啊,隻好拿浴巾把我裹著,這才把我抱出去。在回到臥室的路上,疼痛恢複知覺了,我跟個傻逼一樣嚎了起來,腦袋暈乎乎的同時,我開始罵顧承中。

罵了什麽我現在也不記得了,反正我隻記得顧承中臉色很難看,把我放到床上後警告我閉嘴,不然要弄死我,把我從樓上扔下去,一想著我不著寸縷,要是被扔下去,不禁是一灘血肉模糊,還一絲不掛,死得難看不說,還丟人,我趕緊閉嘴了。

酒精上腦,加上腦袋泡暈了,我劈裏啪啦不知道說了什麽,反正等我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了。

我一覺醒來,渾身疼,膝蓋上被摔青了,跟被打似的,顧承中端著咖啡進來,站在門口,一臉厭棄地盯著我,“收拾了起來,去醫院拍片子看看。”

一小時後,我們到醫院,我雙腿疼得不能走路,胳膊跟要斷了似的,顧承中一路冷哼,漠視我的哀嚎,惹毛了還叫我閉嘴,我敢怒不敢言,隻好在心裏問候他祖宗,但大約是猜透了我的心思,他警告我不要在心裏詛咒我,不然一會兒去醫院了,有的我受。

還好,拍了片子看,沒有骨折,顧承中笑話我說,“運氣不錯。”

我嘿嘿笑,心裏卻是,草擬嗎。

周末的兩天,我在家裏養傷,摔倒的後遺症一般要一兩天才顯山露水,顧承中這不要臉的呢,就仗著我腿不方便,不走了!愣是在我那邊賴了好幾天!

不過我也沒少折騰他,不下地,想去哪兒都讓他背我,這天晚上,他不高興了,拍著我臉蛋說,“喝醉酒罵我的時候,你可沒這麽客氣。”

“醉酒人說的話,怎麽可以相信?顧先生,你是個有判斷能力的人,心胸寬闊得能撐船,還計較這些?”我說。

顧承中意味深長的笑,堵了回來,“酒後吐真言。”

“那都是鬼扯!”

“哼,是麽?”顧承中眉峰一挑,道,“不過我不著急收拾你,等你腿好了,一筆一筆的算賬。”

我慫了,幹笑說,“嗬嗬,您還真是大人大量啊,這麽照顧我的感受,我都感動哭了。”

“不客氣。”

周一上班時,我沒敢穿高跟鞋,換了平底鞋,也不敢多走,林陽看到我腿不方便,問我什麽回事兒,我撒謊說上樓不小心摔跤了,他關心了幾句,便沒多說什麽,叫我好好休息,實在不行回家去。我給拒絕了。

那一周,我沒有聯係顧清,也沒有聯係陸婷婷,倒不是說我不想聯係,而是我覺得,他們需要時間冷靜,如果事情還沒冷下去之前,我找他們聊,他們不會冷靜對待,而我並沒有做錯什麽,我也不會忍耐和低聲下氣,在雙方不理智的情況下交談,隻會讓彼此心裏添堵。

所以,周五的時候,我給顧清發了短信,約她周六在茶社見麵。

同樣的,我沒有聯係劉思涵。其實現在,我不太清楚我該和劉思涵怎麽相處,不過,她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同樣也需要冷靜思考,我心想,等我和顧清這邊處理完了,再跟她聊。一個個來,不急。

顧清過了一夜才回複我信息,我這才給婷婷去電話,讓她一起到茶社,在微信上發了地址給她,她說好。

周六下午三點,我們在茶社見麵,點了些點心水果,還有咖啡。兩個人坐在我對麵,都在等著對方開口。

我吸了口氣,緩緩說,“過去的事情太複雜,我不知道從何說起,你們有什麽想問的,問吧。我知無不言。”

顧清盯著我,先是冷笑,再說,“楊小唯,你好像很氣定神閑啊。”

“為什麽不?我哪裏做錯了嗎?”

“嗬嗬,那你倒是挺理直氣壯,我們錯了?誤會你了?”顧清的言語,咄咄逼人。

陸婷婷坐在一邊,沒說話,隻是拉了拉顧清的胳膊,顧清給甩開了,婷婷這才說,“清清,你冷靜點,好好說話。”

“顧清,你可以鄙視我討厭我,但是你沒資格指責我,首先,你爸爸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如果知道,我那天不會跟著你去,你是我的朋友,劉思涵也是,她跟我走過的路誰都沒辦法取代,所以我也不能幫著你打她罵她,其次,那些事情本來不光彩,我沒告訴你,那是因為我自己都覺得難堪。你可以站在道德的製高點鄙視我,但請你想想,相處的這幾年,除了這件事我隱瞞了你們,還有其他事情對不起你嗎?”我說。

顧清冷哼,諷刺地笑著,她說,“楊小唯,你覺得你沒傷害我是麽?你搞搞清楚!你欺騙的說我和婷婷的感情!我們對你怎麽樣,你心裏清楚,都以為你是清白人家的小姐,可你呢,原來是夜總會的媽咪,是,你是跟我爸的事兒沒關係,可這也擺脫不掉你的身份!”

“你還想說什麽?是不是想說覺得我惡心?下賤?不要臉?還好意思上學裝大家閨秀?”我自嘲地笑了笑,看著顧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沒錯,我不是大家閨秀,也不是有錢人家的小姐,我隻是一個窮山村裏來的鄉下丫頭。我不想解釋為什麽我會走到今天,我隻有一句話,顧清,我沒有生在一個美好的家庭有健全的父母疼愛,我到今天,每走的一步,都是我拚勁全力要活下去的信念。誰生來想跟我一樣?我可憐嗎?我不可憐,我隻是運氣不那麽好。”

“我自問自己這些年沒有對

不起誰,也沒有用身體去破壞誰的家庭,所以,你可以討厭我,但你不能指責我。”

顧清聽了,愣了愣,她低頭看著麵前的咖啡,抿了一口,忽然凝視我,慢悠悠地問,“所以你還很自豪嗎楊小唯,我到今天才發現,原來你這麽會說話,一套一套的!你字裏行間的意思不就是說你是無可奈何嗎?誰逼你了?我是沒資格指責你,可你用清白的身份瞞了我們這麽久,怎麽都不可能被原諒!我以為你約我和婷婷出來是要好好解釋的,可你的態度,還真是傲慢啊!”

“對了,你以前說顧承中是你的小叔,後來冒出來個林陽是你男朋友,楊小唯,你和這兩個男人的關係如何,你能說得出口嗎?”

顧清打量著我,她掐準了我的死穴,嘲弄地看著我。她應該是查過了,不論是顧承中還是林陽,她都掌握了一定的信息,才會這麽咄咄逼人地問我。

我的心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瞬間涼透了。我看著她,失望地說,“是,這件事我沒辦法解釋。顧清,我約你出來,不是來吵架的。我以為相處四年,你清楚我是什麽樣的人,外人怎麽看我不重要,你們是我的朋友,我以為你心裏明白。現在我也不想解釋了,我說什麽,在你看來都是高姿態的欲蓋彌彰,那就這樣吧。”

沒什麽好說的了,我心疼得要命。原來不是什麽事情都能解釋的。其實也是我活該,自作自受,這些事情本來就是藏不住的,可惜我愚昧,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事情敗露的時候,我該如何解釋和麵對。一如今日。

同我親近的人尚且如此,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又該如何思考?

罷了,楊小唯,你不在乎的。

我起身拎包走人,婷婷連忙拉住我,為難地說,“小唯,清清她嘴毒,但是心好,她就是生氣跟你這麽好,你還騙了我們這麽久,而且你也知道最近他爸爸的事情鬧成這樣,她心裏有過不去的坎兒,你多理解理解,咱們有話好好說。”

顧清置氣地在一邊喝咖啡,側臉冰冷地對著我,沒有一點挽留的意思,我苦笑,“婷婷,其實我明白,所以我才會找你們出來聊。但是我也不是一個低聲下氣的人,瞞著你們是我不對,可我要是說出事實,我能活下去嗎?我這人就是要麵子,我也想要個正常的生活,我也有自己的苦楚和無奈,我多想全都告訴你們,可還是算了吧,我不想親手撕開自己的傷口,更不想用過去來博取同情。”

“小唯--”

這時,顧清站起來,一臉冷淡地看著我,漂亮的臉蛋上沒有當初的溫情和親近,隻有漠然,她麵對著我,冷聲說,“楊小唯,剛才我的話可能重了些,但是,我這人也是憋不住的脾氣,可能我不能明白你的感受,但我討厭劉思涵那種女人,恰巧你也是,在這件事沒有讓我緩過氣兒來之前,我們還是不要見麵了,就這樣吧。至少,我現在沒辦法原諒你。”

沒等我說話,顧清拿起包,一個人先走了。

剩下我和婷婷麵對麵,婷婷歎氣說,“小唯,你不要怪她,你知道她現在正在氣頭上,你性格也很強硬,你倆都好強,這不是找茬麽?等她冷靜下,來的路上她跟我說了,隻是生氣你瞞了那麽久。哎,顧清這人你也知道,越是生氣,說明她越是在乎你啊。”

我苦笑,說知道了,“你去追她吧,一個人,不安全的。”

“那你呢?要不我先送你回去,我開車來了。”

“不用,我想一個人靜靜。”

婷婷歎氣,說,“那好吧,你一會兒趕緊回去,別多想了。”

“知道了。”

她們走了過後,我一個人麵對涼透的咖啡發呆。

楊小唯,你早該知道,有今天的。

我一個人坐到晚上七點鍾,張駿打電話給我,說接到徐䒨夢了,叫我去酒店匯合,一起吃晚餐。

闊別五年,再次見到徐䒨夢,她像是變了一個人,比以前更漂亮,更迷人了,小鳥依人的坐在張駿身邊,不用說,這倆混蛋真的在一起了!我上去抱了抱她,調侃說,“學姐,你這是旗開得勝啊!這麽個臭石頭被你捏在手裏了,我服!”

徐䒨夢立即罵我,“說誰臭石頭呢?”

我一愣,她又笑了,說,“明明就是塊榆木疙瘩!早點從了我,省得這些年自己擼啊!真是笨死了!”

徐䒨夢,你牛!

而劉思涵坐在一邊抽煙,沒講話,我進來跟他們招呼了後,坐到她身邊去,從她麵前的煙盒子裏抽出一根煙點燃,對她吐了一口煙說,“還生我的氣呢?”

劉思涵白了我一眼,開門見山,“小唯,我能原諒你,她們能嗎?咱們這樣出身的人,怎麽一路走過來的,她們能理解嗎?我勸你不要去解釋了,這件事本身跟你沒關係,要怎樣,都衝著我來。”

說實話,聽到劉思涵說這句話,我很想哭。

那種感覺算是惺惺相惜吧。

我知道,哪怕有天顧清和陸婷婷原諒了我的隱瞞,卻永遠不能明白我的苦楚。

我憋住眼淚,認真地抽煙,末了,劉思涵說,“隻不過那老骨頭不肯分手,我還在周旋。這樣,你把你那同學的號碼給我,我要是撐不住了,就讓她來上。”

“就不怕打起來?”

“嗬,你以為老娘是吃素的?她要是敢打我,那這事兒還真沒完了,要是肯聽我的話,另當別論。”

我想了想,還是把顧清的電話給劉思涵了。

為什麽呢?

我相信劉思涵啊。她就是玩玩,逢場作戲,不會跟顧清她爸爸來真的。

她記下號碼後,拉著我去洗手間補妝,卻不料,一進洗手間就抱著我,哭得稀裏嘩啦,那眼淚,跟黃浦江的水似的。

我都嚇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