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傷

在許世振府中的幾日,山纓極為疲累。沒有阿仆護著她,她也才知道與人交道的艱難,尤其還有勾心鬥角,步步為營。阿仆隻在他們到的第一夜來過,後來為了避忌,也就再沒有與他們聯係過了。倒是許世振,顯然已經聽了阿仆的話,對他們倒是禮遇有加。

“姐姐,我想回櫻樓看看。”肖衍泉神容憔悴,聲音蒼白,“姐姐不累麽?回去歇歇吧。”她小腹還不大顯,不仔細看卻看不出來。

山纓也明白,便同意了。

春末夏初,草綠花紅,一派繁榮景致。不過是幾日的功夫,櫻花便都零落了,觸眼再見,隻濃綠滿樹。

櫻樓的雅閣裏頭,山纓憑窗望著,樓下櫻樹旁,卻沒個吹簫的人。

“大老板可在?”肖衍泉瞅著夥計,漫不經心的問著。

夥計陪著笑,仔細的回著:“四老板,大老板不在,一早就出去了。”忙忙的給倒了茶,乖覺著,“老板娘和四老板這些日子是去了哪兒了?怎麽都不回來的?三老板也不見人呢。”

肖衍泉聽了有些煩:“我們的事也是你來管的?下去吧。”

“是是。”夥計一向知道肖衍泉脾氣不好,也不敢多說,忙忙的走了,隻剩下三個人在裏頭。

“*賊也是的,這麽久了,不去平王府裏看姐姐一眼也罷了。現下我們回了櫻樓,他也不見個影子!”肖衍泉埋怨著。對著一桌子的菜,卻沒點食欲。

“你當阿仆先生整日裏沒事做的?”淳於昊鳴冷眼看著肖衍泉,“他布置忙碌,才是最辛苦的一個。”

“誰知道呢!”肖衍泉沒個好氣,“他是*賊,說不得正在哪裏風流呢!”說完忙掩住嘴,驚慌的看著山纓,“姐姐,我隻隨口說說的,*賊他對姐姐那麽好,一定不會的……”

淳於昊鳴狠瞪了肖衍泉一眼,緊跟著去勸山纓:“山纓,別聽這女人胡言!阿仆先生心隻在你身上,他斷不會做些浮浪事的!”

山纓不言不語,隻靜靜坐在一旁,望著樓下櫻樹。她常常聽見人講,阿仆是怎樣的風流浪子。阿仆自己也從不避言,總說自己輕浮浪蕩。

肖衍泉自覺失言,忙又轉了話:“*賊肯替我報仇,我真是感激他的。沒有*賊,我怕這一世也隻能憾恨了。”

淳於昊鳴現在對肖衍泉卻是一點也沒好感了:“肖小姐,阿仆先生要做的事情可不是你那麽淺薄的。要想報仇,還是靠自己去!”

肖衍泉忍了氣,輕撫著自己的小腹,卻又是一陣神傷:“隻是我不知道,一直瞞著*賊,是不是對的。這孩子到底是他的骨血,卻因為他誤以為是鄭觀塘的,定了這計。將來,若是他知道了,他,又會如何?”

山纓靜默著。然而肖衍泉這樣的話說出來,卻教她心裏忽然一動。她深深看了一眼肖衍泉,眸子裏染上了一絲疑惑。

倒是淳於昊鳴聽著肖衍泉的話明白,冷笑了:“肖小姐,你說你肚子裏的孩子,是阿仆先生的?”

肖衍泉瞥了一眼:“與你何幹?”

“原不與我相幹。”淳於昊鳴冷言,“隻要,你不

是故意捏造,要挑撥山纓與阿仆先生就好。”

“你說什麽!”肖衍泉大怒,猛地站起來,指著淳於昊鳴,“你倒有臉來質疑我?你當初怎麽害的山纓姐姐,怎麽害的*賊,你這樣的人,如今倒來說我的不是!”她咬著嘴唇,冷冰冰的瞪著淳於昊鳴,羞惱憤怒,都向著淳於昊鳴傾瀉,“若是蒼離來說也罷了,我可以忍了!我知道,憑著對姐姐的深情,憑著對姐姐和*賊的好,誰也比不過蒼離!偏偏的,來質問我的竟是你?你憑什麽?”

“憑我也做過一樣的事情,憑我不像蒼離那麽笨,不懂人心!”淳於昊鳴隻bi視著肖衍泉,像要從她眼裏把那些惡劣的意圖都看穿。

“好了,淳於昊鳴,衍泉,都別說了。”山纓拉過了肖衍泉的手,仍是寧靜的,“我們出來也許久了,該回去了。”見不著阿仆,待著也是無謂了。

淳於昊鳴冷哼一聲,隨著兩個女子離開了櫻樓。他認識山纓幾百年了,山纓是怎樣的xing情,他會不懂?肖衍泉那點子小把戲,早被看穿了。隻不過那兩個厚道的,不去拆了她罷了。

將將看見了平王府,一條巷子裏倒是有些僻靜。原本平時倒有幾個做生意的,此時卻全沒了人影。淳於昊鳴立時警覺了,側耳細聽,微微眯了眼。

“山纓,等等。”淳於昊鳴聲音還平靜,金錯刀卻陡然出手,向著一堵牆壁cha了過去。

忽的牆上有影子閃過,堪堪避開了那一刀。影子疏忽來去,竟都是無形無相的,尋不著蹤跡。

“這是什麽?”肖衍泉驚叫。

山纓拔了頭上釵子,化了櫻鞭在手,左手卻緊緊拉著肖衍泉。

“魑魅魍魎。”淳於昊鳴警惕了,將要落山的夕陽拖長了他的影子,“這些鬼本不該在白天出沒的。果然那施術者是神!給魑魅魍魎注了神力,才能教他們白日就來攔截我們。”

空氣裏細微輕響,都被淳於昊鳴捕捉,他笑得獰戾,刀上卻狠辣。不過是些無相無形的鬼魂,還真當他五行神將是白當的麽?隻聽見“嗤嗤”連響的破空聲,伴著兩聲哀嚎,地上便滴滴答答的落了些近乎透明的紅色**。

山纓也警惕著,櫻鞭泛湧波浪,在她和肖衍泉的周圍盤了兩圈,如一條守護著主人的蛇。

“呀啊!”猛地肖衍泉的手如被什麽抓住了,扯著她要把她拽走。

山纓急來掙人,櫻鞭向著肖衍泉手腕附近削過去。“嚓”的一聲,又有透明的紅色流了一灘,一截漆黑的手臂掉在肖衍泉的腳下。

“山纓,小心!”淳於昊鳴突地大喝,衝到山纓的背後。金錯刀狠揮,迸濺的透明鬼血灑了他一身,“山纓,你怎樣?”焦灼關切,隻惦記著那女子。

“我沒事。”山纓半扶半抱著肖衍泉,看向淳於昊鳴,“你呢?”

淳於昊鳴鬆了口氣,笑了:“你沒事就好。走吧,魑魅魍魎都死了。”他依舊走在山纓的後麵,卻是扶著牆,走得艱難。身上鬼血之外,右肋下卻是濃重的紅色,是他自己的血。

好不容易挨著回了平王府,淳於昊鳴要了水沐浴。

解開衣裳,右肋的傷口深及三寸,竟是一把鬼刀都cha進去了。

“淳於昊鳴,一會到我房裏來。”山纓在門外輕輕說著,一時腳步聲遠了,是她走開了。

淳於昊鳴卻詫異,不知道山纓找他做什麽。待把自己收拾好了過去,卻見山纓將許多草藥做成粉末,裹成一支一指粗四寸長的小棒子。

山纓隻淡淡瞅了淳於昊鳴一眼:“衣裳脫了吧,傷給我看。”

淳於昊鳴知道瞞不過山纓,也就關了房門,脫了上衣。

山纓將那小棒子在燭火上燃著了,對著淳於昊鳴右肋的傷口熏炙著:“鬼刀所傷,鬼氣入體,要將鬼氣bi出來,你傷才能好。”頓了頓,卻又說,“謝謝。”不敢看淳於昊鳴。

“隻為這一聲謝,我傷得也值了。”淳於昊鳴笑了。想了想,卻搖頭傷感,“若是我早些明白,早些懂得愛護你照顧你,或者,也有機會贏得你的心吧。可惜,都是晚了。”

山纓不語,隻專注在淳於昊鳴的傷上。

淳於昊鳴卻自顧的說了下去:“我現在才有些懂得了,阿仆先生待你的心。也隻有他,才是你的良配。能夠仔細的愛護你,讓你依靠。”感歎,“我便不必說了,隻傷過你。就連蒼離,做得都沒有他好。枉費蒼離守了你三百年,尚不如他與你相處這一年。”

山纓的鼻尖滲出點點汗珠,抬手擦了額頭的汗。淳於昊鳴的右肋在草藥的熏炙下緩緩飄出了黑氣,騰繞著,散開消失。

“我隻是為你們感到可惜。”淳於昊鳴痛苦的合目,“為何老天如此的不公平,要這樣捉弄你們?”

山纓正專心調治傷口,聽了這話卻怔住:“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為何,他隻是個凡人,隻有短短不過百年的壽命?”淳於昊鳴痛心疾首,“若是可能,我真想將我這身份與他交換,這樣,他就能給你永世的幸福了。”

山纓的手一顫,忙將左手扶住了右手,慢慢穩住了,不聲不響。她原本隻以為,阿仆解了十日斷心,就再也沒事了。卻不曾想過,阿仆的壽數,與她的壽數,有著那麽大的差距。

“不過二十年之後,他就老了,而你依然是今日這般的年輕。再過上幾十年,他無奈死去,就要丟下你一人留在世間,百年,千年,孤獨生活……”淳於昊鳴似並沒有注意山纓的情況,閉著眼睛,痛苦那麽深的流露出來,“為何老天不能給他也有著能夠與你一樣的壽數?為何一定要在幸福的時候就注定以後的悲傷?”

山纓沉默良久,聽著淳於昊鳴說完,聽著那錐心的話語。她的心,卻更加堅定:“我不在乎。能夠與他相守,即使隻有短短幾十年,也夠了。”

山纓不在乎,可有人在乎。山纓的門外,有人收回了原本要敲門的手,靜靜佇立。曾經一直糾纏不休的問題又回來了,他既然不能給山纓一輩子的幸福,又怎麽可以如此自私的要了她?在以後的,漫長的百年千年裏,沒有他,又是由誰,來給山纓幸福?山纓現在可以不在乎。但是二十年之後呢?當他老了,山纓對著他的皺紋白發,會不會後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