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夜闌鬼音

別院鬧鬼了。肖家的家仆們紛紛傳著這消息。說是原來唐更闌住的房間裏,晚上總傳出琴音簫曲來,淒淒涼涼的,像鬼魂在哭。也有人說不是,說那曲子以前聽過,是唐將軍奏過的,像鷹鳴的那曲。還說,就算是鬼,唐將軍那樣也是厲害的,怎麽會哭呢?

“胡說八道!”肖衍林撓著後頸,怒斥,“你們都從哪裏聽來的傳言!是聽誰說的!還是親眼見的!”他後頸不知是被什麽蟲子咬了還是怎麽,最近都是紅腫著,癢得不行。

“我是聽他說的。”

“我是聽他說的。”

一個個追下去,竟沒一個是親見的,都是聽說的。肖衍林氣得不行。父親不在,別院的事情都是他來擔幹係的,這些個家仆個個聽風就是雨的,把個沒有的事傳得沸沸揚揚:“誰要是敢再傳,我就打爛他的嘴!”

表麵上是壓下去了,可底下傳的還是不少。因為有人親見了。夜裏路過唐更闌的房間的時候,看見裏頭燈亮了,人影晃動,然後就有簫音傳了出來,如泣如訴。那人大著膽子過去看,還沒接近,忽的燈就滅了。等那人進去屋裏,卻一個人也沒有,隻有一根簫被放在桌上。

肖衍林也為這事問過山纓和蒼離,然而那兩人都說沒聽過沒見過。

蒼離還獰笑:“若是他能回來倒好了,我要問問他,究竟是誰害了他!”

山纓隻淡淡瞥了蒼離一眼,就自己回房了。

再後來又有人說,不是唐更闌鬼魂自己回來的,是山纓在招魂,要把唐更闌叫出來,問他究竟誰是仇人。說凡是跟唐更闌這次被抓有一點關係的,山纓和蒼離都要殺了報仇。

話傳得越來越離譜,也越來越真了。真得肖衍泉去找肖衍林,讓他陪她去唐更闌的房間看,是不是唐更闌真回來了。

“胡鬧!”肖衍林說著妹妹,“你燒成這樣,還想幹什麽?好好歇著去!”

“哥,我想見他,哪怕他死了,我也想見他……”肖衍泉苦苦哀求著。

肖衍林想了想,歎息:“罷了,等你病好的。你現在身體這樣,要真是遇著鬼,怕你撐不住。等你好了,我陪你去看,行不行?”

“好!”肖衍泉忙不迭的點頭。

不過,為了安妹妹的心,也為了止家仆們的口,肖衍林當晚就去了。山纓和蒼離的房間都早熄了燈。他現在也知道蒼離是白隼,晝行的鳥兒,晚上自是不行的,故而每夜都早早入睡。山纓一直都是安靜的,從以前就是。不管別人鬧到什麽樣子,鬧得多晚。她若不是陪在唐更闌的旁邊,那便也睡得極早。

唯一亮著燈的,確實是唐更闌的房間。

肖衍林站在外頭看了一會,裏麵並沒有人影,看著空蕩蕩的。於是肖衍林推門進去,果然隻有一盞蠟燭搖著,並沒有人。肖衍林失笑,許是誰點了燈燭,也可能是山纓想唐更闌了,過來的時候點的,卻沒熄了。家仆們膽子小,疑神疑鬼的,才傳了那麽離譜的話出來。

本來是這樣的,本來也是這樣想的,隻要,沒有在外麵突起簫音的話。

那簫聲來得突兀,卻高亢,如山鷹鳴唳。一個音挑了上去,倒驚了肖衍林一身冷汗。他聽過這曲子,是唐更闌吹過的。他仔細想了一會,家中樂伎們可沒有會的。就是會,那等淩霄的意氣,也不是什麽人都吹得出來的。

“唐更闌?”肖衍林大驚,忙跑出去看。開門的瞬間,北風呼嘯,屋子裏的蠟立刻被吹滅了,一片黑暗。

然而院子裏,也沒人。甚至那簫聲在他推開門的同時就止歇了,再沒半個音出來。肖衍林找了一圈,冬天草木凋零,就算有人想藏都沒處藏,所有的東西,都是一目了然。

一串琴音繚亂,戰場上萬馬奔騰,喊殺聲,金戈聲不絕於耳。將軍昂首挺胸,指揮若定。

琴音來自屋裏。屋中仍是黑暗。

肖衍林也不覺脊背發寒,戰戰兢兢:“誰?”他壯著膽子喊了一聲,卻連那琴音也衝不破,全掩住了。吞了一口口水,肖衍林向著唐更闌的屋子一步步走過去。

當肖衍林來到門口的時候,蠟燭忽然亮了,窗紙上映出撫琴的人。肖衍林猛的一震,不覺閉了眼,心底發冷:“誰?是誰在那?”再次喝問。

琴聲戛然。

肖衍林緊趕上去破門而入,要看是誰在裝神弄鬼,然而明明之前還見著窗紙上的人影,可推門的刹那那人就沒了。隻剩了桌上的琴猶在,琴弦似還在顫動不已。

“肖公子怎麽在這?”清清冷冷的聲音。

背後猛然有人說話,驚得肖衍林差點癱在地上。戰戰兢兢回頭,原來是山纓舉著燈燭自門外進來。

“原來是山纓姑娘……”肖衍林這才算是鬆了口氣。不管是不是有鬼,鬼總比不過千年的妖精。

“肖公子有事麽?”山纓的孝仍戴著,冷得如冰。

“沒什麽。”肖衍林笑了,“總有人傳說唐將軍鬼魂回來了,我也就來看看。”

“肖公子看見什麽了?”山纓問。

“沒什麽。”肖衍林不想把之前的經曆說出來,“我先走了。”經過山纓身邊時忽然想起來,問,“鬼魂,什麽都知道麽?”

“鬼魂,自然什麽都知道。”山纓聲音幽怨,隨風蕩了出去,“我也希望能見他,我要他告訴我,是誰,害了他……”

肖衍林撓了撓後頸,強笑了一下,走了。

山纓看著人走遠了,才又轉身望著室內。

牆壁上輕微的一聲響,竟打開了一扇門。蒼離架著唐更闌走了出來,唐更闌的手上還拿著簫。

“你不把自己折騰死就不罷休麽?”蒼離埋怨著,“又吹簫又撫琴的!你當自己是好人呢?”

唐更闌咳了兩聲,倒笑了:“不做得真些,怎麽好唬人?”

山纓走過去,把人接過來,攙著阿仆挪著步子,回去自己房間。

蒼離又瞅了一圈屋內,“噗”的吹滅了燈。

山纓把人安置在床上,摸著他額頭,又有些燒了。每次穿衣脫衣都是受罪,偏那人在折騰自己上頭從來不手軟。

“姑娘生氣了?”唐更闌問得小心翼翼。

山纓無言,隻收拾著人,再給他塗一層藥。

從把人救出來到現在也一個月有餘了,天天調治他,總算略微有了些人模樣。除了傷口恢複,肉芽長出來,有些地方的皮膚也長出來了。現在唐更闌可以自己倚著坐,也能在人的攙扶下挪幾步路。至於吹簫撫琴這樣的事情他究竟是怎麽熬著做出來的,連在旁邊看著的蒼離都不忍對山纓講。

“還是姑娘厲害,換了尋常大夫,我這傷,可是沒救的。別說皮膚能長出來,就是命大約也撿不回來了。”唐更闌小心笑著。

山纓不答話。若是阿仆不折騰自己,還能好得更快些。

唐更闌猛地一陣咳,人也差點跌到地上去。

山纓急了,把人扶住,順著氣:“你怎麽樣了?”

唐更闌卻笑了,也不再咳得厲害,身子也撐住了:“不這樣,姑娘卻不理我。”

山纓氣得把人丟了,由著他跌在床上,自出去把汙水倒了。

“姑娘累了,歇著吧。”唐更闌向裏麵躺了躺。

山纓也就躺了過去,睡在人身邊。

唐更闌睜著眼,雖然累,卻不大睡得著。山纓以前總喜歡枕在他身上,窩在他懷裏,他現在卻沒法教她枕,沒法摟著她。

“衍泉,”山纓突然說,“衍泉很傷心。”那男人就在她身邊,她卻不能太靠近他,怕傷了他,“隻有她,以為你真的死了。”

“暫時,還不能教肖小姐知道真相。”唐更闌抬起手,撫摸著山纓的秀發,這是他現在能做的事,也是現在最愛做的事,“委屈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