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身世浮沉雨打萍

“大哥,爹爹教訓說,人在宮裏走,遇事要低頭。爹爹想大哥回來承襲世爵,光宗耀祖,總是望子成龍的心。大哥就當可憐可憐二弟,否則爹爹前前後後裏裏外外的事都bi了卓柯去做,稍有個差池非打即罵的,卓柯想出去避幾年清閑呢。”

湘綺在外間焚香添火,隻有意無意聽了幾句,臉上一陣兒紅一陣兒白的。不想宮廷裏這許多齷齪勾當,光她聽來就如虎狼穴,斷腸穀,死也不肯涉足的。難怪這兄弟二人心係江湖,無心功名的。如此也好,爹爹教訓哥哥們和小弟壽奴從小立誌報效朝廷,到頭來又如何,且不說自幼隨父戎馬軍中死無葬身之地的兄長們,就是小弟也要落得個身體不全,心裏的悲憤又漸漸升起。望著眼前那炭火將熄的博山爐裏明滅的炭火,一層白如霜雪的炭灰中閃亮星星點點的火星,蘇合香微苦的香味在室內縈回,飄在口鼻間帶了冰片冰涼氣息,一絲絲的透了指尖。

屋裏回複沉寂,怕是這話題太苦澀,如這甘鬆香的苦冽的氣息,反令兄弟二人都無言。

畢竟在這裏聽人談話不妥,她捧了炭盒抬腳出了書齋門,就蹲在廊子下丁香花叢外重新攏起火燒炭,雨霽後小園裏地磚濕潤,打落一地的殘花,淡紫微粉雪白雜在一處如一條地幔鋪展開去,令人不忍落足踐踏。

卓柯告辭離去,湘綺忙為他打簾櫳,他卻停在門檻望了湘綺一眼,笑笑的桃花眼,靈動傳神,逗她問:“你該如何謝我?”

湘綺臉一紅,羞答答低頭含笑。袖子被他一扯,握了她小臂的手一緊,湘綺心一慌,卻聽他輕聲道一句:“怎麽穿得這麽單薄?”就轉身快步跑躍了離去。

湘綺的心莫名其妙的驛動一陣,噗噗亂跳,待平靜下來,才提了炭火匣子再回到書房。屋裏沉寂依然,大公子卓梓在房裏,卻如無人一樣,一個男子,如何的如此安靜。

湘綺隻將炭火匣子置在地磚上,或是那響聲輕

微卻驚動他,隻問一句:“你還未離去?”

“是,炭火滅了,怕是天潮,這炭燒得不盡。”她隻談這炭火,不想觸及更諱莫如深的話題。

心裏卻對眼前這人有幾分刮目相待,畢竟他有份自己的執著和CAO守,不為所動,古今能幾人?

卓梓負了手踱步到案旁,伸手去攏那香爐裏飄散的白煙,又轉身大步到六尺寬紫檀木書案前,端詳那才修補好的墨跡未幹的書,信手拾起翻了幾頁問,“適才說到《太史公書》,你說喜歡《李將軍列傳》?”

一陣沉寂,她覺得他的眸光徹底被她吸引,目不轉睛的在她麵頰上逡巡不停。

“觀姑娘的容止,該是出身名門,不知緣何流落到此為婢?”他幽深的眸光中透出惜才的憐意,

湘綺憮然一驚,記得入府那日,她步伐沉重,頭沉得難以舉起。心裏明白自己邁入的不是門檻,是高低兩重天。四夫人教訓她這新來的婢女說:做奴婢就要有做奴婢的樣子,要識得些眉眼高低的,否則自討苦吃。可今日不知如何的手癢,聞到這久違的翰墨香,竟然不顧了許多同大公子搭訕起來。細想自己入府三個月,還從未同人說過這麽多言語。

他修長的指沿著新墨未幹的篆字書名邊緣劃下,她目光就在那隨了那指甲寸寸移動,心頭積蓄三個月的屈辱苦痛似被不堪一擊的刮開,露出那久藏的痛處。

遲疑片刻,她眸光閃爍,含混道:“奴婢,犯官之女,家門獲罪,發落為官奴。承蒙謝大人收留來到將軍府棲身。”她不敢去看他,仿佛頰邊被黥了字去,難以遮蓋的恥辱示人。

“你……你是譚鵬舉的女兒?”卓梓動容問,再沒了那閑然的姿態,旭日般明燦的笑意頓然消散,麵色冷肅。他本是坐在椅上,如被刺痛般猛然起身肅立,眸中透出一抹難以捉摸的幽光。看她失魂落魄渾渾噩噩的樣子,淚眼淒迷,他不信如此才情的女子竟然出

自犯官之家,發為官奴,必是抄家滅門的大罪,三個月前……心中陡然一怵。

“是!”她從牙關裏艱難的擠出一個字。

他手中那卷書就一點點卷起,眼見那近在咫尺和善的目光驀然遠離,嘴中卻自言自語般尋思:“如此……如此……”

人情冷暖她這幾月已是見得多了,心已冰透,就再不覺寒冷。

“冰……”那後麵的“花”字終究沒叫出口,就黯然望她,似是難以置信,又含了些惋惜,仿佛繁星滿天的星空一顆耀眼的明星,忍不住信手采摘,伸出手時,才知道這手可摘星辰不過是癡人說夢。

直待到日暮時分,也不見二公子的音訊,隻是那救命的金子,他總不該悔賴去了吧?湘綺心裏一陣的不安,急得去前麵尋找卓柯,如今這是她唯一的生路。

二公子卓柯在儀門外舉止灑落地迎送客人,見湘綺來到前廳,低聲嗔怪道:“你如何的來了?”話語裏帶了幾分關切。

“二公子,那幅墓誌銘,可是出手了?”她慌張的眼神四處望,如受驚的小兔兒,巴巴地企望他。

卓柯微微一愣,俊美的麵頰露出幾分悵然,張張口說:“啊,那國舅爺突然間被放了外任急得離京了,走得匆忙,那幅字,還在我房裏供著。若你不放心怕我貪了去,不如先收著過些時日待那呆國舅回京再給我送來。”

那笑笑的模樣望著她,剛張口要言語,就被跑來的仆人喊去:“二公子,老爺那邊尋你呢。”

卓柯應一聲急得就走。

“二公子!”她忙喚住,為難地蠕動唇央告:“湘綺,有一事求二公子,那訂金……”

“你晚上來找我就是,我先去回侯爺的話去,去晚了又要被他捶。”卓柯大步流星的隨仆人匆匆而去,隻剩了湘綺一陣落寞。本是籌措到的金子,就從眼前飛了,那個國舅爺怎的偏偏選這時候離京呢?湘綺心如火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