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寧折不彎

卓柯口若懸河,手中卷軸鋪在檀木桌案上,小心翼翼,那紙張展開,上好的質地。

卓梓惑然望他,問一句:“二弟又調皮了。”

湘綺心裏驚奇,曾聽說過洛陽紙貴的文章,不曾聽說千金求一字的,就這一篇墓誌銘寫完,可是要多少金子堆成?莫非這墓誌銘寫給王母娘娘、玉皇大帝,太上星君?

見她和卓梓都放下手中的書卷露出詫異神色,卓柯認真道:“誰個哄你呀?今日曹國舅爺親自登府門來求爹爹,討大哥的筆墨為他故去的母親寫墓誌銘。也不知是哪個多嘴的,說是皇上誇讚天下才子的字莫如大哥的半分,就是王書聖再世都不過同大哥平分秋色的。這呆子就一擲千金來求字了。”

湘綺心中佩服,想大公子卓梓果然是名不虛傳的蓋世才子,竟然如此的矜持,看來那一盤黃燦燦的訂金吩咐卓柯:“辭了去!”

“大哥,這可是爹爹的意思,要辭,大哥自己對爹爹去說去。卓柯若去了,爹爹必定責卓柯辦事不力揮手就打,怕就動彈不得了。”卓柯嘟起嘴,滿臉的不快,依依不舍的捧了枚金錠子在手心玩擦,赤金黃澄澄的耀眼。隻湘綺在一旁心動,自己為籌銀子夜不成寐,大公子卻視金錠如糞土,若果有這金錠,小弟的命……

雲嫦笑盈盈地搖個扇子輕曳帔帛向前道:“大表兄何來這麽固執,一來惹侯爺不快,又要責罵,二來,國舅這呆子附庸風雅,也是大字不識半筐的,靠個貌美的姐姐勾,引皇上,有什麽了不得,大表兄隨意寫一幅字去糊弄他,這千金起步得來的易如反掌?”

湘綺心裏暗思,這大公子看似文弱清秀竟然如此倔強,果然夠幾分風骨,還真是小覷了他。目光就不由多看他幾眼,越看反越覺得此人頭頂都要蒸出一股青氣一般,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外客。就連爹爹那種剛直不阿高風傲骨的xing子都不免有隨波逐流應酬場麵的時候,不想卓梓果然與眾不同。但疾風下勁草先折,怕他欠了幾分活絡自取其禍。但心裏欽佩,想昔日爹爹隻輕視文人多是貪

生怕死仰人鼻息之輩,但卓梓獨立窗前迎風不改初衷的堅決,令她暗讚。

二公子卓柯沉下臉露出幾分委屈的模樣,那模樣反如一個失望後賭氣的孩子,搖擺著身子湊去大哥身邊,手卻不安分的拿捏擺弄起桌案上的筆墨鎮尺把弄。

“留心髒到手。”卓梓伸手護住那古籍。

卓柯心知他是心疼那書冊,也不計較,陪了笑拾起桌案上那幾個裁剪了還未貼上的梅花篆字書名驚得誇讚:“大哥的字真是越發的古拙,令小弟望塵莫及了。”隨之讚口不絕。

卓梓隨手拾起那字放在一旁說:“可惜,此字並非出自我手。”

卓柯一驚,略顯尷尬,垂了眸光再抬起,雙靨如綻桃花,又是一臉燦爛笑容道:“難怪,難怪呢,小弟是看出略顯了點清嫩,比大哥的字多是不如的。”

“哦?如何不如?哪裏看出的。”卓梓卻認真的追問。

知他多半是在恭維,敲他的額頭嗔怪:“你呀,這張嘴!不是大哥的字有長進,是你這小嘴越發的甜膩了。”卓梓愛恨不得的敲他的肩頭,“昨日匆忙無暇說話,二弟長大了,舉止言談都似大人了。”

“原本就是大人,隻大哥總小覷了我。”卓柯不服道,在桌案旁磨蹭著說,“卓柯眼中,大哥就是文曲星,是天上的真神,誰個都比不及大哥一根汗毛的。”他言語認真,神情中反帶了幾分矯情,怕人人聽到誇讚都會沾沾自喜,但卓梓多了幾分古板,隻淡淡笑笑,揭穿他說:“你也不必費勁口舌勸服大哥,這人總是有所為,有所不為的,恕難從命。”

又看一眼雲嫦道:“有這番功夫,不如去前麵陪夫人話話家常,玩雙陸。”

雲嫦知他下逐客令,強打起笑容輕服一禮告退,隻在出門時,恰逢湘綺起身,險些撞去一處。雲嫦怒意才上臉,卻又瞬間消逝,溫笑了對湘綺說:“吃的用地,凡是缺的就自管向我開口。這府裏是我半個家,能幫襯的我自然去幫襯妹妹你。”

卓柯恰從她們身後走過,落寞而去,雲嫦緊

步追上他喊:“二郎,且慢,我們一道走。”

湘綺望著遠去的身影,再回頭看漫不經心研墨的卓梓,忍不住問:“大公子,侯爺的好日子,如此一來豈不是惹得侯爺不快?”

卓梓說:“人有所為,有所不為,怕活於世上,總有自己一份堅守。”

湘綺點頭,心想他果然是個不凡的。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卓柯含淚徐徐而歸,一瘸一拐地一手揉著大腿,另一手裏托著的還是那一盤訂金和紙卷,隻是托盤上赤金錠子上多了一根兩股擰在一處的家法藤條,格外猙獰奪目。他身後還隨來兩名彪壯的漢子,抬了寬厚笨重的春凳,放在書房當中青磚地上時砰的一聲悶響,嚇得湘綺心裏撲楞楞一驚。湘綺認得,是侯爺身邊的兩名親隨。

卓柯訕訕的不敢看大哥,低頭嘀咕道:“爹爹說,要大哥親自挑一宗,要不一個時辰的功夫交出墓誌銘,再不然……”

手中托盤擱置在桌案上,那根家法藤條就在眼前。

屋內的人都屏住呼吸,空氣凝滯,那金錠托盤上橫著觸目驚心的家法,而卓梓卻毫無懼色,依然在那裏整理書卷。

湘綺慌得看一眼那凶神惡煞般的兩名漢子,難道侯爺果然發怒要痛責大公子不成?

“大哥,就從了吧。”卓柯勸道,仿佛拿來尚方寶劍,“不過就當練字罷了,也不必認真的,胡亂塗抹幾筆就是。大哥可還記得,小時候教柯兒練字花費的功夫,還在乎這一篇阿堵物?當年若不是大哥手把手教柯兒練字,怕柯兒的手心都要被先生的戒尺打爛了。”卓柯話語中滿是感激,滴水之恩湧泉相報般,令人聽來動,情。

屋內一片沉寂過後,卓梓道:“那是二弟悟性好,有慧根,大哥不過略做指點,你便茅塞頓開。求學多是如此,就隔了一層窗紗,捅破了也就沒什麽。”

“那,大哥,就自當再心疼柯兒一次,寫過這篇墓誌銘可好?”卓柯央告道。

“如嚼生蛆!”卓梓的話冷冰冰擲出,湘綺也慌得望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