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勸孤女親王吐內情 1

“王爺如何來了?”寶玉詫異不已。

十三也不看他,搖弄折扇四下環顧說:“你這裏風景獨好,可是勝過皇宮,京城小江南呀。”

寶玉聽他這話不善,忙說:“實在愧不敢當,不過是給娘娘建的省親別墅,娘娘怕擱置久了荒廢了庭院反是暴殄天物,就遣在下來此讀書看守園子。”

“哦?賞心悅目,更有紅袖添香,不錯不錯。”十三皇子一路觀景般搖搖擺擺向前走。寶玉隨行其後,單刀直入地問:“王爺來寒舍,莫不是隻為觀景賞花的吧?”

十三笑了,停步候他上前時折扇掩口湊他耳邊低聲神秘道:“我要見那小尼姑!”

寶玉如被雷擊,愕然望他正要開口,十三的扇子啪的一折,阻在他唇邊,示意他住嘴,毫無商量的餘地。

“寶玉,如今我們有萬般緊急的事,若非如此,十三爺不會如此唐突造府。”北靜王神色緊張左顧右盼小心隔牆有耳。寶玉看承征和水溶雖然一身素服軟袍,並立一處卻掩飾不住偏偏濁世佳公子的本色,一看就是不凡的。水溶的話他將信將疑,但平日水溶待人極其厚道的,未必會為虎作倀覬覦女色。隻是大觀園中女子眾多,櫳翠庵更是尼庵,帶兩名男子入內多有不便,惹人口舌。見寶玉麵帶難色,十三卻催促說:“我有些要緊的話要當麵講給她聽,說罷就走,你莫耽誤了。”

見十三此來未帶一兵一卒,單刀赴宴一般,若他真是為情所困來糾纏妙玉,寶玉倒是心裏佩服了。

“你們這副打扮去櫳翠庵,依了妙玉師父的脾氣,這門都是難開的。”寶玉奚落說。

見寶玉鬆口,十三說:“那憑你安排,是把我們扮作小廝還是丫鬟,都由了你去。”

一句調笑的話逗得寶玉笑出聲,人說十三爺承征為人隨和,不拘小節,滿口的話語風趣同人一見如故。

馮紫英留在外麵把守望風,寶玉引了十三和北靜王來到櫳翠庵。庵門卻是大敞的,依約

裏麵香煙嫋嫋,殿廡飄渺如雲霧中仙境一般。寶玉正在好奇如何這櫳翠庵庵門大開,恰見雪雁從裏麵提個裙襟跑出來,前襟兜著一大捧五顏六色的花瓣,滿臉漾著天真爛漫的笑意。

一見寶玉,雪雁驚喜地屈膝服禮敬一句:“寶二爺大安。”

寶玉隨口問:“你怎麽在這裏?”

“林姑娘要葬花,這就來尋妙玉師父為那落花超度誦經。我們姑娘說,這花兒凋零了,就如紅顏薄命逝去,是要深深葬了,不能讓外人褻瀆踐踏的。”雪雁說得認真,天真的笑容滿臉。

寶玉這才記起,是他自己怕林妹妹被薛蟠糾纏才支使她來櫳翠庵暫避,如今可是無處不添亂了,越怕見外人,偏偏林妹妹在這裏。

“咦,這兩位小哥兒是新來的嗎?”雪雁側頭打量著寶玉身後的水溶和承征問,分明他二人穿戴同賈府裏的小廝一般無二。十三和北靜王跟隨寶玉身後低垂了頭不語。

寶玉怕節外生枝忙說:“你去喊林妹妹出來,我有要緊的話對她講。請妙玉師父去禪堂等我,我就去尋她有要事相求。”

打發走雪雁,寶玉對十三說:“進門東首邊是禪堂,你自己去尋她說。”

妙玉清晨起來本在焚香禮佛,便聽禪堂外一陣燕語鶯聲問:“妙玉師父可在庵中?”

一聽就知道是黛玉到來。

妙玉素喜清靜,平日深居簡出從不同大觀園裏的小姐們交往,雖然都是一個個靈秀俊美的女子,隻是她平素不是知己是懶得說話的。數月前她結識了林黛玉,得知她也是蘇州飄零至此寄居外祖母府中的孤女,非但容貌傾城傾國,更是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小才女,仿佛兮若輕雲閉月,飄搖兮若流風回雪,冰雪精靈般的女孩子一塵不染俗世之氣,由此她才不時邀她一道品茶談詩。今天黛玉是雙眼紅紅的捧來一袋子落英求她代為超度,還癡xing不改地吟誦些詩“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竟然聽得她如醉如癡,也觸景生

情悲涼自己的身世。腮邊的清淚還不及擦幹,便聽到了賈寶玉的聲音,心裏暗歎,真是命中的魔障,如何同他糾纏不清的。

黛玉被寶玉喚去,妙玉心裏一陣冷落,孤影闌珊,她淨手焚香打坐誦經禮佛,忽然間眼前一道陰沉沉的烏影遮住頭頂一片光線。禪堂光線不明,她隻看了身影無奈道:“你不去陪她葬花,來我這裏作什麽?”

寂靜無聲,“黛玉”並未答話。

妙玉說:“我要誦經禮佛,無暇同你閑扯。”

撩起水田衣端坐在蒲團上,身後一個凝重而發顫的聲音:“音雨,我可是尋到你了。”

仿佛頭後被人措不及防猛擊一掌,妙玉一個冷戰,齒發發寒巋然不動。

靜了許久,妙玉顫抖著手中的木槌敲響木魚,“嘟嘟嘟嘟嘟……”沒人催趕,卻是一聲似一聲,一聲急過一聲,如沙場上的金鼓聲聲敲得人心亂如麻。

“音雨,我本不想打擾你,隻是眼前你有大難,十三叔如何視而不見置之不理呢?”誠摯的話語,就在耳邊。

“嘟嘟嘟嘟”木魚聲不斷,似聽非聽。

“音雨,你速速收拾一下,這便隨我走!”

“施主的話,貧尼不懂。想是施主尋錯了人。”妙玉冷冷地說,手中木魚繼續嘟嘟嘟地敲響枯燥的聲音。

“音雨,你聽十三叔說,眼前不是賭氣的時候。有仇家四處打探你的消息,要傷你……”

“貧尼塵緣已斷,不計生死,不問世事。”妙玉微闔雙眼,話音冷冷的,如手心裏握的一塊玄冰,用盡畢生的溫度無法將她融化,卻依舊寒氣沁骨而入。聽著腳步聲步步靠近,一股溫熱的氣息從頭頂壓下,那人一撩衣衫席地而坐在她身邊的青磚地上,同她平視。

“音雨,螻蟻尚且偷生。況且我受令堂臨終重托,如何能眼見你被朝廷權利傾軋之爭牽扯白白送上性命!”

十三的聲音頗急,妙玉的木魚聲卻是有條不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