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撤和親雲開見月明

黛玉隻覺自己墜入了無底黑洞,身子飄飄的如一片花瓣飄搖而下,耳邊依約有人輕喚:“妹妹,妹妹。”聲音焦慮中帶了隱隱的恐懼,

那人貼得頗近,輕輕扳起她的頭,五指在她蓬散的烏絲內穿梭,將她麵頰旁淩散的發一一拂去耳後,微低沙啞的聲音說:“你如何肯丟下我?你要我如何獨活?”是寶玉。

千百個放心隻在這半句話,舉目無親的榮國府裏,幸好還有他。

黛玉緩緩睜眼,迷蒙的視線中看到寶玉的身影,那麽熟悉,逐漸的清晰,旋而在她朦朧的淚光中模糊了去。

她想開口喚他一聲,隻是氣息微弱,幹涸的唇動動,卻聽不見一聲。喜極而泣,終於撥開雲霧見月明。幾滴孤寂的清淚在眼眶一陣逡巡後,撲簌簌從麵頰滾落,卻被他溫熱的掌截住揩拭。寶玉起身去尋絲帕為她擦淚,她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緊緊的抽噎搖頭。

寶玉看她目光淒迷恍惚,美目含淚,不覺心疼,也委屈得落下淚來陪她一道哭。

轉念一想不由撲哧一笑:“我們可哭得什麽?遇險化夷,如今風平浪靜了。”

“顰兒,過兩日就是芒種節,園中姐妹們都在結彩紮花的要去送花神娘娘,你應了我紮的彩馬彩蝶在哪裏呢?”他極力同她閑談。

“林妹妹可是醒了?”院子裏傳來寶釵的聲音,寶玉忙起身,紫鵑已經迎了寶釵進屋。

說笑幾句,見雨過天晴,寶玉心裏痛快,揉拳擦掌在屋裏逡巡,也不知做些什麽。

屋外焙茗催促著:“二爺,快些吧,王府那邊,還等著呢。”

寶玉要去見北靜王,告辭而去,臨行從腰上解下個沉甸甸的香囊,湊在床沿邊塞去黛玉枕頭下,叮囑道:“你替我收好!”

寶玉趕到北靜王府,果然不出所料,十三皇子承征搖個扇子正同北靜王對弈,二人征殺正酣。寶玉近前倒身下拜,北靜王隻招呼他不必拘禮坐下,十三竟然也不抬頭,迅然一白子落下棋枰,一舉提了北靜王四枚黑子,隨手扔去青花瓷棋罐中,發出叮叮響聲,旋即得意的一笑挑釁地望著北靜王。北靜王麵容溫

煦,安靜地拈子沉吟,十三才掃一眼寶玉隨口問:“事情可是妥了?”

寶玉一怔,心裏猜測他是指黛玉的婚事,言語含混不知如何開口,北靜王一子落下也不看他就責怪說:“還不謝過十三爺?你這真是獅子大開口強人所難了,可知十三爺費了多少周折為你辦事?”

十三抬手止住他的話,似不想聽人吹捧,跟了一枚子黏上,側頭看寶玉問:“你答應本王的事,又如何了?”

若此事當做交易,他倒不蝕本。寶玉忙拱手道謝:“多謝王爺玉全,草民替表妹叩謝殿下。那金牌……”

十三皇子手中扇子“啪”的一聲扣在桌案上,含笑側頭打量他問:“還有要緊的事呢?”

妙玉?寶玉心頭一動,為難道:“妙玉師父她……”

十三也不理會他,一盤棋下完,就拍拍手起身端詳棋局戀戀不舍道:“水溶你這招棋果然厲害,沒成想到了官子被你扭回戰局,白白輸了這半子。”

“哎,不過是殿下有意讓在下……”

“屁話!你如何也學來這套?贏就是贏,輸就輸,棋局如戰局,哪裏能含糊?”

北靜王也撩衣起身,滿眼含笑麵容溫和如玉,吩咐人倒茶。寶玉掃一眼棋局,果然棋逢對手,旗鼓相當,這布局獨到。

“朝廷上下誰人不知十三殿下是黑白高手,就連皇上都不時召殿下去對弈一局。”

“那是旁人都不敢下,分明能贏,也要裝成輸棋。那棋藝高超的,做局巧妙就隻輸贏個一子半子顧全皇上體麵;若棋藝略拙略的,怕做局都是難的。隻我十三是宮裏人人皆知的愣頭青,從不去顧全父皇的顏麵,對弈就是對弈,沙場無父子。”十三苦笑說,拈起一枚棋子在指尖把玩。北靜王審視他不由笑了:“所以殿下昨日又同皇上對弈,贏了這局。”

二人相視一笑莫逆於心。

三個人坐在山上滴翠亭吃茶說話,十三隻同水溶說話,似沒有顧及寶玉在場。

“八殿下若知此事是殿下你所為,恨的夢裏都要來咬殿下了。”水溶笑了搖頭。

“老八他們一定氣得

咬牙切齒,昨天我從宜心殿出來,恰同他們打個照麵,八哥可是狠狠地盯了我幾眼。”

十三看一眼寶玉忽然拖長聲音問北靜王:“水溶,我還沒同你算賬呢。怎麽就多嘴多舌的,把我在你府裏馴馬的事讓父皇知道了?害得我昨日好一頓被埋怨,膝蓋都要磨平。”

北靜王白淨的麵頰略帶窘色,吱唔道:“我何嚐入宮?府裏的仆人都打發下去了,又是哪個多嘴多舌傳了出去?難道我府裏也有眼線了?”

二人說話倒是不提防寶玉,目光放在寶玉身上時,寶玉張張嘴,猛然記起日前父親和祖母的教訓,也不遮掩就實言道:“在下曾同家父提起過殿下馴馬的事……”

十三同北靜王麵麵相覷,倒似是在意料之中。

十三深吸一口氣,手中扇子自然地敲了寶玉頭頂罵一句:“你可是害苦我了。”這一親熱的舉動反是令寶玉一驚,自問他還不曾同十三爺相熟至此。

十三憤憤道:“先被父皇傳去一頓訓斥,什麽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知愛惜的。恰逢了大學士們齊集武英殿議事,也把我好一番絮叨勸諫,吵得我頭疼腦脹且不說,父皇便扔下我在殿前跪著磨膝蓋,足足一頓膳的功夫。巴巴的等著那些大人們退下了,偏巧太子哥哥來,也把我一頓好埋怨。我總是哄了父皇饒我起來,回到母妃宮裏,恰四哥在那裏,知道這個事就罰我跪在庭院不許起身,可巧小十四來給母妃請安,白白讓他看去了笑話。若不是母妃看不過眼代為求情,我險些就挨四哥的巴掌了。”

看十三那神情委屈的樣子帶了幾分矯情,寶玉心裏暗笑,似能從他惟妙惟肖的話語中想到當時的情形。慈父嚴兄,帝王家倒也滿是溫情。

“寶玉他並不知情,無心之過,不知者不罪。”北靜王為寶玉開脫,又一本正經對寶玉說:“寶玉,你我相交一場,我幾時瞞哄過你?那櫳翠庵的女孩子如今果然有難,若非如此我同十三爺也不會如此大費周折。你平日憐香惜玉的xing子,總不會眼睜睜看她香消玉殞吧?”

寶玉將信將疑,平日水溶待他是以誠相見的,這話不該有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