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二章: 凡間元宵(一)

在清水龍宮居了兩日,辰月才和卓桑回千凝山,山中一切依舊,三尊受邀去了西方大羅真人那裏會法。據聞,這是修道中士,百年一集的道法大會,旨地共議仙道大事。

才平下魔尊降世之亂,許是曆過危機,方顯平靜的可貴,此時的天地之間,都顯得異常太平,辰月又恢複了每日在小仙居睡到自然醒的閑散日子,隔一日去書崖學習法術,偶爾也翻看父尊留與她的秘本。

說到父尊,辰月讓非衣飛回清池看了兩回,父尊皆不在清池,辰月猜想許是父尊去哪處仙友那裏了也不一定,便不再多想。

這期間,非衣長大了許多,身形已然長到如鷹般大小,每日在小仙居外飛來飛去,時不時去嚇唬那些比它身形要小的鳥兒,樂此不疲,許是從前未長開時被鳥類同道笑得多了,眼下便惡趣味地去報複別的鳥兒。

為此,辰月還特意教育了非衣兩回,告訴它做鳥兒要仁厚,不可欺負弱小,可非衣卻還是我行我素地欺負著,直到某日姬華實在看不下眼它欺負一隻小黃鳶,劈頭蓋臉是將它數落了一通,還聲言以後再不理它,非衣這才被嚇住,挨個兒地衝小鳥們道歉,又向姬華求了幾回,才讓姬華鬆了氣。

辰月至此才發現,敢情非衣已然不把她當主子,而是把姬華看得比她重了!想到此處,再想到她當年一滴滴血,一根根兒草藥地將非衣養活下來,不禁心酸心寒的緊,接連數日都對非衣愛理不理。

末了,還是姬華眼尖兒,鼓搗著非衣編了小曲兒唱辰月的好,才將辰月哄回來,最後非衣還煞有意見地道:“你們女人,皆是麻煩,都是醋壇子做的。”

當時辰月和姬華皆笑,道:“你一隻鳥兒,沒有雌雄之分,說這話不把自己也繞了一半兒進去?”

“我是爺們兒,純爺們兒!霸氣有沒有?”非衣立刻炸毛地跳起來。

當時辰月自是沒想到,真會有朝一日見到非衣化成男兒身,不過此乃後話。

轉眼到歲末,非衣和姬華待在千凝山著實無事,去了人間湊熱鬧,回來後便仿著人間,在小仙居上披紅掛彩,說是圖個喜氣,辰月也不攔著,隻當他們是無聊了打發時辰,她自己也圖個樂,觀望著不語。

人間正月十五,據說是花燈會,姬華製了幾隻花燈出來給辰月瞧,辰月瞧著那花燈,想起了那回在凡間時見著舒淵和三千寵時的情景,複又想到自己那日忘了卓桑,一時心中滋味不太好。

姬華的花燈製的著實不錯,點上燈掛在洞府外,即喜氣又美觀,辰月瞧了幾眼,心想即是不錯,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又取了兩隻做工好的提著出門,一路禦雲而去。

到了舒淵的洞府,辰月緩進走進去,見到辰月正在靠窗的地方描畫著什麽,辰月一時心起,輕著步子走近,看到舒淵正在潤色一幅美人圖。

那圖上女子長發如瀑,眼眸輕磕,單手支於榻上,一身紗衣泄於地上,嬌豔異常。

辰月看了一眼,立馬認出所畫的便是自己,不由臉熱起來,輕退了一步,才咳出一聲,道:“舒淵,在作畫呢。”

舒淵聞聲抬頭,拂袖抬了抬腕,笑道:“你本看著畫了,卻又退後裝作未瞧見,這要讓我如何回答呢?”

聞言,辰月的臉立馬一燥,比剛才發現畫的是自己還要熱騰,扯嘴幹笑了一聲,不語。

“本打算畫完了送去給你瞧,現下被你撞見,多少失了驚喜。”舒淵放下筆,繞過書案走出來。

辰月笑,抬腕將手中一隻花燈遞與舒淵,道:“姬華學著人間製了燈,我那裏掛不了許多,便想著也給你這兒送上一隻,掛在門外圖個意思也好。”

舒淵接過燈,左右看了看,歎幾聲姬華的手巧,轉身輕放在桌上,然後將桌上的畫細細收起,卷好遞與辰月,道:“這便算是回贈了。”

辰月接過畫軸,笑著含首,目光不經竟間看到屋子左側的棋案上擺著那隻她贈與舒淵的桃花,依舊是當日她摘下時的模樣,竟連上的一星半點露珠都未變。

“你贈的這桃花我日日都要瞧了數回,越瞧越美。”

“舒淵你有心了。”辰月微微低首。

“辰月,你老實告訴我,我們是否曾見過?”舒淵低頭看辰月,語氣溫軟地問。

辰月張了張唇欲像上回一樣說不曾見過,可抬頭看到舒淵含笑看著她的眸子,似是忽地被什麽牽住了心頭一線,她竟說不出違心的話。

“告訴我。”

辰月不語。

“小鳥兒,你現在長大了,是不記得我了麽?”見辰月不說,舒淵淺笑開來。

辰月略有一驚愣,搖頭道:“不,一直記得。”

舒淵看著辰月,眼中露出幾分滿意之色,笑而不語。

辰月話一出口,便發現中了舒淵的小計,心中有幾分懊惱,卻也有幾分竊喜,不由臉生笑意,舒淵終是認出了她!

“時隔千年,當年的小彩鳥,竟長成了

絕色佳人,我眼拙疏忽了這麽久,不知道是不是惹了你心中生恨?”

辰月笑看舒淵,點點頭,後又搖搖頭。

“凡人常道,一朝之失,回首再不複得,之前我的混沌眼拙,不知有沒有失了你?”

辰月抬頭,看舒淵眼中笑意漸盛,溫潤地看著她,讓她恍地感覺到似有陽光穿過花海映入眼底,然後滿眼滿心都是那種如春光輕拂的暖意。

一千年嗬,千年前的一眼,算算後來的等守,再到默然追求,此時守得雲開見月明,舒淵並沒有忘記她,辰月竟都有些被自己感動。

“辰月,可願隨我去走走?”舒淵向辰月伸出手。

辰月看著舒淵放在自己麵前的手,一時竟不太敢相信這是真的,猶豫了數刻,才小心地伸出手放入他的掌心。

“凡間元宵美,那我們便去瞧瞧。”舒淵輕握住辰月的手,緩步出門。

辰月被舒淵引著前行,步子不落,可腦中卻是混亂一片,又或是歡喜,又或是隱隱的澀疼,似乎她不應這樣牽著舒淵的手,可卻又不明這是為何。

“這隻花燈,是你要送與卓桑的吧,不妨我們先去他的洞府一趟,將花燈給了他。”

辰月經由一說,看著手中尚還提著的花燈,才想起還有卓桑的未送去,便點頭應下。

舒淵和辰月落在卓桑洞府外時,卓桑正背立在洞府外的花池前垂首閉目,清碧的花池中生著紫白二色蓮花,還有些似是浮萍的水生植物,水色映著卓桑的側麵,俊美無極。

辰月輕喚了兩聲池邊的卓桑,他都未有回應,正待要走過去時,卓桑突然一伸手向後示意辰月不可過去。

辰月微詫地止步,從未見過卓桑周身有如此濃重的肅殺之氣,心中一時猜測幾多,回首看向舒淵,舒淵亦是輕皺眉頭,似在思考卓桑的異樣。

如此,僵立了約凡人頓飯的功夫,卓桑才似是被人猛然推了一把,一聲輕唳之後竟衝著前麵的花池嘔了口血。

“卓桑!”辰月大驚,急忙移身過去,扶住卓桑顫晃的身子。

“辰兒……”卓桑見是辰月,彎起尚帶著血漬的唇,正欲說什麽時,卻見到後麵提著一隻紅色花燈的舒淵後又看了看辰月,唇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無事,隻是一時岔了氣。”卓桑拭去唇上的血漬,立直身子轉身,若不是方才親眼所見,辰月絲毫看不出他有受傷之態。

“今日凡間元宵,辰月取了花燈來贈你。”舒淵走近卓桑,將手中的花燈遞與他。

“辰兒贈我的?”卓桑半轉美目看向辰月,又輕澀一笑,邊散散地伸手接過舒淵手中的花燈,邊道:“卻是勞煩舒淵你提來了。”

“眼下山中無事,正欲去凡間瞧瞧元宵會,可有興趣一起否?”

“不了,我尚有些事物未辦。”卓桑笑著回到。

“如此,那我便同辰月先行一步。”舒淵微笑點頭,順勢牽了辰月的手轉身離去。

卓桑的目光落在舒淵握著辰月的手上,有瞬間的閃爍,正巧辰月微有擔憂地回頭看他,他迅速斂了異色,做作平常姿態地挑了挑美目。

直到瞧著舒淵招來雲團帶辰月離去,卓桑才迅速抬手捂住胸口深皺起眉,胸口之處傳來被利爪撕撓的疼。

卓桑身形顫抖地單膝曲跪於地,他的臉變得扭曲,眼中閃現出赤紅的光,從口出發出一個暗啞的難聽的聲音,道:“你看看,這便是你喜歡的女人,你為她做了那麽多,可她卻隻喜歡那個舒淵的,嘖嘖嘖……真可憐!”

“閉嘴,你這隻怪物,給我閉嘴!”卓桑猛然扭頭,眼中赤光消下,額間滲出細汗,眉眼深皺在一起,似是忍著極大的疼苦出聲嗬斥。

“我怎麽是怪物,我就是你呀。你瞧瞧,我們現在是一體,我看著心愛的女人被舒淵帶走,好難過,好心疼,好想衝上去殺了那個叫舒淵的……不要再忍了,殺了他,殺了他!”卓桑眼中赤光又顯,臉上顯出那種詭異的陰笑。

“不……這不是我所想的,這是你這隻魔所想的,你快點從我的身體裏滾出去!”卓桑的眼又突然恢複了清明的黑色瞳孔。

“哈哈哈……讓我滾?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為什麽要讓我滾呢?你忘了嗎,這個身體本就是我的。是你,是你將我壓在了封印裏一千萬年,現在我回來了,你才是應該被我取代的。”

“我不是你,我是卓桑,是清水龍王之子,你不過是一縷不散的魔魂乘我不注意入了我的意念。我是正,你是邪,!”

“正?邪?哈哈,你可還記得,當年你被定為天地之間第一邪惡者,被群仙誅殺,你早在千萬年前就被定為天地間的至邪之身,你就是邪道,你不知道嗎?”

“休要再胡言亂我心智!”卓桑咬牙閉目,努力拉回清明,曲指在撚訣,忍著自傷其身,在自己的額間落下一咒。

卓桑將那股在自己腦中流竄的魔魂壓住,整個身子便虛脫跌下,

一身衣袍盡數被汗水滲濕,額上的汗珠順著鼻梁滾下,滴在麵前的花池中蕩開一圈圈水紋。

卓桑看水中倒映著自己的臉,黑發黑瞳,卻又在一瞬間又見到那映出來的是個銀發赤瞳的模樣,他立刻大驚大怒,用盡全身靈力伸手在水麵猛然一擊,那麵前的水影迅速炸裂開來,同時麵前整個花池都炸起數丈高的白色水浪,池中原本漂浮的花類,全都被炸得一片殘敗。

人間,長安。

辰月隨著舒淵在掛滿各色花燈的街上行走,身側甚有側目看他們的凡人,多半都是感歎於他們長相氣質卓絕,辰月平時不怎麽在人間行走,多多少少有些不適,心中思慮著早知如此,就變幻個普通點的凡人模才好,

“可有喜歡的?我取來給你。”舒淵側頭看辰月,輕問。

辰月扭頭,看向卓桑,微笑搖頭,道:“不必了,瞧瞧便好。”

一路別無多話,舒淵偶爾指向一兩隻較好看的花燈讓辰月看,辰月都笑著點頭,心裏去未有多少心思是真在瞧那花燈,隻感覺心頭的滋味百種,怎麽也不是應景的歡喜之情。

又走了一陣兒,舒淵帶著辰月走到一處坐在牆下閉目的老者麵前,那老者麵相尖瘦,發須半白,盤腿坐於地上,一手打平放於麵前,一手立於上麵,曲指作蘭花狀,而麵前一塊鋪於地上的大白布,赫然寫著“分斷吉凶,改命轉運”。

辰月雖不多在人間行走,卻還是聽聞過凡間有算命先生之說,凡人皆傳其可知前事探未來,甚至更有甚者說可以改轉命格雲雲,是許多凡人信奉的一類人物。不過,辰月非凡人,自然明白這些皆是神棍哄騙世人,卻不明舒淵為何帶她至此。

“算命一錢,畫符一兩,改命轉運,因命格而定。”感覺到辰月和卓桑靠近,那老者出聲說話,眼睛卻依舊閉著。

“不算命,不畫符,不改運。”舒淵負手笑看老者。

聞聲,那老者猛然睜大眼睛,看清舒淵後連爬帶扶地從地上起來,拱手便要朝舒淵去拜,舒淵似是不經意地伸出手,暗中動施法讓他跪拜不下,麵上隨意地笑著,道:“千年不見,你在人間倒活的逍遙,這仙人道士的名頭,可當得舒服?”

“在舒淵大人麵前,老生豈敢稱半個仙字。”老者笑著回話。

“當年,你若聽我之言,好生在南封山上修行,此時即便未入仙道大成,也小有所成,半仙不更在話下。”

聞言,老者臉上笑意微僵,停滯一刻,複又有幾分尷尬地幹笑了兩聲,躬身向舒淵行禮道:“墨塵不才,辜負了舒淵大人一片提教之心,慚愧!”

舒淵搖頭,抬手示意他起身,微有歎息,道:“你並未辜負我什麽,辜負的隻是自己罷了。看你好端端一位地仙,如今落到這般田地,我真悔當初便是用強力,也該將你困與山上。”

墨塵扯動嘴角,沒落地笑了兩聲,轉身開始收拾地上的字布,邊道:“舒淵大人,若你當年用強力留我,又怎會知道我今日會落到如此,世事有因才有果,前後之序已定,改不得,逆不得!且,我為蘇顰入凡間,守她一世,見她一日日長大,成婚生子,然後一日日變老,最終親送她入輪回道,這一切我已然知足,如今打混於人間,不過是自己食自己種的果,無怨。”

“如此說來,倒是我不懂你們了?”

“舒淵大人,當你有一日,至愛上一人,便會懂得,愛之一物,是世間最虛無縹緲,最捉摸不定,卻也是最堅不可摧,最蘊力無窮的東西。不論對方是何身份,是正是邪,若真愛到極致,那就是顧不得天地,顧不得蒼生,顧不得道理的瘋癡,便是用永生,換得半日,亦是毫不猶豫。”

舒淵微蹙眉頭看墨塵,似在考慮他的話,許久不語。

“墨塵拜別舒淵大人。”收拾好一應物品的墨塵夾著一卷東西,向舒淵行禮躬身,然後轉身朝後麵的小巷去,不一陣兒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他……曾是仙?”辰月暗中看了次番,卻怎麽也絲毫看不出墨塵的身上帶有一星半點仙氣,便不解地轉頭看舒淵。

舒淵收回目光,伸手在空中撚了個咒,化了一隻似是蜜蜂的東西在掌中,然後又在蟲子身上落了些法術,道:“去跟著他。”

那隻蜂蟲似是聽懂了舒淵的話,揮了揮翅膀,朝著墨塵離去的方向而去。

“他八百年前本是南封山土地,生得雖算不上俊美無雙,卻也皮相妍俊,同山中眾妖精相處甚好,眾妖都稱他一聲墨塵大哥,與我亦是酒中朋友,時常在封南山頂談天論地,一壺清酒醉一夜的至交。

七百年前,他一日到人間行走尋酒,遇上一隻被遇群妖欺負的野鬼,墨塵見其可憐,便出手救了她離開,那野鬼便是蘇顰。

後來蘇顰一直暗中跟著墨塵,任墨塵怎麽說,她都不肯離去,定要向墨塵報恩,最後墨塵一時心憐,便帶著她回了南封山,又費了些靈力修為給她做了個實身,放在身邊當個丫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