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霜淩月

沙口小鎮天一亮過路的旅人便早早地動身啟程,酒館裏的幾十具屍首被人拖了出來堆在鎮外不遠的山丘上,昨晚發生的事兒雖然眾人並未親眼所見,但隱約也知道一些,那位危險的住客仍逗留在客棧中,大部分人選擇閉門不出以免引火上身。

被殺的那群人來自雲家,雲葉兩家是柳煙城一帶最有威望的氏族,近百個人被殺得精光,並不會對雲家造成重創。不久之後會有更多的人湧來,此事極為重大很可能小鎮上的每個人都會被波及。

一大早街上就看不到幾個人影,商販們隻有幾個膽子大的跑出來,特別是酒館這個地方,經過一夜的血洗雖然血跡、殘肢被清洗幹淨,敢進門的更是少之又少。酒館的夥計也是提心吊膽地回來,若不是掌櫃的一下子加了幾倍的工錢他才不肯繼續留在這兒幹活。

天色陰沉,烏雲越聚越多,雨隨時都會下起來。這樣的天氣人們更是不願出門,他倒是心底裏感到慶幸,那位危險的住客最好一整天都不要出現這兒,好在逗留的外鄉客沒剩下幾個人,他不會逗留太久,客棧的夥計也好心地透了個信,據說那位住客明天就會離開。

起風了,木門被大風吹開撞在了牆壁上發出震耳的響聲。他已經忙活了一天,可能是心理作用,地麵、牆壁擦了不下十幾遍,可空氣裏還是飄著血的腥味。

他放下抹布,起身去關門,天漸漸黑了,入夜後這裏常常聚集著酒客,他在酒館裏幹了十幾年還是頭一次一個人待在這兒。連燒火做菜的廚子、幫工都沒有,掌櫃的花重金正在找人,怕是近段時間裏雇不到人。

他正要把房門掩上,全身猛地打了個激靈,門口站在一個人,由於沒有懸掛燈籠天色又很黑,他竟然沒有注意到。

“還有酒嗎?”

“有、有……”夥計雙腿發軟,這個聲音他記得,是那位危險的住客。

“今晚都沒有人來,難得這麽靜,我倒是不怎麽喜歡太多人鬧哄哄的鬼叫。”殷秋夜走進來隨意地找了個位子坐下。

酒館裏就隻有他們兩個人,夥計一想起昨晚那幾十個人的死相就頭皮發麻,他很快就後悔了一時貪心為了幾倍的工錢留在這兒,錢再多還是得有命花。

“你傻愣著幹什麽?”

“是、是。”夥計連忙應聲,急忙往儲藏室奔去,“我馬上去取。”

“酒錢就不要了吧,昨晚我可是顧及這家鋪子才沒有出全力,不然——你可不單單隻是打掃幾十具殘肢斷手那麽輕鬆,這間鋪子得重新搭建。”

夥計咕咚吞了一口水,小跑著把酒壇、酒具端上來,哈著腰點頭,“應該的,應該的……不收您的錢。”

“說笑的,我可不會仗著力強白吃白喝。我寧願去從人們手中搶錢,也不會欺負像你這樣的老實人。”殷秋夜也是實在無聊了,隨口說著。

夥計不知道該回答什麽好,連連點頭。

“不必顧我了,去照顧客人吧,今晚還長,不知道要等的人會不會來……這樣的天氣,怕是雨下起來短時間內不會停了。”

夥計

如釋重負地退開了,一愣,“客人?”

有人推開了房門,閃電貫穿天幕也照亮了來者的臉。酒館內光線極暗,夥計隻在兩張桌上擺放了燭台,其中一盞蠟燭已經燃盡,他本想著到鋪子去買,可惜關了門。

暮炎在房中待了一整天實在是悶得厲害才跑出來透透氣,他格外留意了今日進出的路客,總共隻有八個,幾乎都是途徑輾轉的商客,有一個像是路護的大漢到天黑前也走了,他才放心地在入夜後跑出來,四處轉轉。

手臂的僵化正在好轉,複原的速度比預想中要快。他現在可以拔刀,隻是速度會下降很多。

暮炎清楚短時間內不能使用水玲瓏,與殷秋夜交手時已經用過一次,隻維持了幾十秒鍾,他的身體就已經吃不消。

看著酒館裏亮著燭火,他也是忍不住好奇推開門,這裏應該不會有人來了,昨晚剛剛發生過一場慘烈的爭鬥。

暮炎看到了殷秋色,那柄刀在黑暗中透出微光,他就坐在門口不遠處,酒館裏唯一一盞燭火就放置在他所坐的那張桌上。

“想不到你也會來,我以為你已經走了。”殷秋夜舉杯,“坐我對麵吧,我們可以邊喝邊聊。”

“我隻是進來看看,不是來喝酒的。”

“這裏有什麽可看的?難不成你在意那些人的屍首?被丟到了何處你應該去問夥計,裏麵有你認識的人?”

“沒有。”

殷秋色笑了笑,“即便有關係,也是敵非友吧,不然你不會眼睜睜看著這些人被殺。”

暮炎猶豫了一下在對麵的椅子上坐下,漫漫長夜也無處可去,這個人對他沒有敵意,坐下來談天說地也無妨。何況,自己對這個人抱有很大的好奇,心裏有幾個問題想問明白。

“你怎麽還留在鎮上?在等人嗎?”

“有些事情還沒有處理完。”暮炎淡淡地說。

“這樣啊,你從哪裏來?我見過很多人也聽過很多事兒,但從來沒聽說過有人帶著一柄這樣的刀。”

“很奇怪嗎?”

“被封骸鎖住的武器,一般都不會是尋常之物,這一點你應該也很清楚吧。隻有煉器師才認得這種東西,在旁人眼裏不過是一種奇怪的裝扮,我手裏的這柄刀封印著魂獸‘水雉’,你的刀裏麵封著什麽?”

“我不知道。”

“不知道?”殷秋夜半信半疑地看著他,“不方便說麽,這樣問你是顯得草率了些,但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可以……看看你的刀嗎?”

暮炎盯著他的眼睛,未動一下。

“你不會是擔心怕被我奪去吧?”殷秋夜鬆開了腰上的布帶,把刀遞了過去,“作為交換,你可以看一看我的刀,這樣的機會可是很難得的。”

暮炎揣測的對方的用意,他不敢輕易去握那柄刀,刀上流動的水珠對鮮血十分敏銳,會像是血吸蟲那樣深入體內,昨晚酒館裏的近百個人都是這樣死的。

“封骸鎮壓著魂獸的力量,隻要不解開這層布就不會有事。”殷秋夜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緩緩地解釋道,“魂獸

是活物,能和主人的心意相通,如果它不認可你作為主人,反而會將纏蟲釋放到你身上,可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使用這柄刀。”

“心意相通?”

“對,這是最關鍵的一點。沒有強大的力量鎮壓它,就隻能靠強大的意誌。”殷秋夜把刀再伸進一步送到了暮炎的手邊。

“我以前的誌向是成了一位煉器大師,所以對魂器過於著迷。如果這樣還不能讓你放心,那你說要我怎麽做?”

“我的刀和你的不同。”暮炎說道,“裏麵什麽都沒有,它曾經斷過一次後來被接上了。”

“斷過?”

暮炎不明白他為何會如此驚訝,默默點頭。

殷秋色收回了手,飲了口酒思索著什麽。

“怎麽了?”

“想不明白……如果刀裏麵封著魂獸,一旦斷裂魂獸也會一同消亡,這柄刀就等同於廢了,根本接不上。能封印魂獸的刀……材質極其特殊,技藝精湛的煉器師也辦不到。”

“封具和刀是連在一起的,不可能完好無損,太奇怪了,你的刀怎麽會……”殷秋夜皺著眉喃喃地說,他雖然並非親眼見識那柄刀,但從包裹的白色布帶來看沒有一絲的破損,那絕非是普通的布質的的確確是一具封骸。

雷聲轟鳴,大雨狂落,雨聲也越來越響。

殷秋夜雙目忽然眯了起來,握著酒杯的手懸在了半空,轉頭望著屋外的雨幕。

暮炎從他的臉上看到了危險,也跟著轉頭看去,外麵太黑了什麽也看不清,但他能感覺到有人站在門口。

“是你!你終於來了,如果不是我起了貪念大費周折,這柄刀應該是屬於你的。”

“你既然知道自己錯了,為什麽還不知悔改?”

屋外傳來女人的聲音,清亮寒冷就像是今夜的雨。

“我沒有做錯,自始至終都沒有錯!”殷秋夜喝道,“我才是清幽山穀的主人,可離翁為什麽如此偏心把家業傳給一個女人。幾代的家主又有哪一個是女人當家,還不是我自幼武學修為就不及你,甚至不及常人,你太了不起了,妹妹,你參透了混元之境,你自小就被稱作天才,你不必努力就能大有所為,所以你也注定孤獨。”

“哥哥,離翁讓我放你走,隻要把水雉刀留下。”

“我不是你哥哥,我們又不是同父同母隻是在一個屋簷下長大。說心裏話,自小我就很討厭你,為什麽……在眾人眼中我永遠是那樣一無是處,為什麽!”

殷秋夜將酒杯用力地摔在地上,跟著拔刀。

“我其實是離翁撿來的孩子,我應該抱有感激之心才對,能在山穀生活十七年還能學到一手煉器師的技藝。可有件事離翁沒有告訴你吧,他其實是害死我雙親的真凶,他因為愧疚才收留我,可我還是知道了這個秘密……我不會再寄人籬下!霜淩月,你不必心慈手軟,現在你已經不是我的對手了,這一次我不殺你,我會血洗清幽山穀,不想死的話就躲遠一點。”

“你真的不聽我的勸告麽?”

“多說無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