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風月無話

她獨自一個人在學校裏晃悠了幾圈。

等到夕陽的最後一絲光亮也沒有的時候,她才往校門口的地方走去,一路走來腦袋裏渾濁一片,麵前忽然衝上來一股猛力,她踉蹌幾個後退,差點就跌到地上去。

“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你沒事吧?”來人是個十來歲最後的小女孩,一臉的愧疚之色,稚嫩的臉龐上滿是叛逆的氣息,直覺地便聯想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沒事沒事。”顧裴夕定了定神,隻是笑,“你是這裏的學生?”

“嗯,都要中考了,真是煩人。”她似乎一點警惕xing也沒有,末了似乎想到什麽事情,驚魂未定的望向身後,仿佛身後有什麽樣的洪水猛獸,“誒,我先走了啊……再不走來不及了。”

她一臉的風風火火拔腿就跑,一下就看不到人影了。

裴夕也並沒將事情放在心上,繼續前進,迎麵走來一個盤高發髻麵容一絲不苟的中年女人,腳步急促,她忽然就有些明了,那小女孩子八成就是在躲眼前的中年女人。

歲月匆匆,她的臉上已然有了明顯的皺紋,但那一臉的嚴肅精明,顧裴夕倒也忘不了,但具體要說起來,估計就是當年被她冤枉作弊,也多虧了言歡,才讓她對這位班主印象深刻。

她還在安新教書啊。

想當年這班主最為厲害的一招就是,隻要你一缺了課,她就滿世界找你,就是找上家門去也不奇怪,那時還覺得特煩,現在想來,如今這樣負責任的老師倒少了,估計她就是出來抓逃課的學生的,心下也不知道為什麽想幫那個小女孩一把,她主動走上前去。

“班主。”她喚。

實在是想不起她姓什麽名什麽了,那時大家都是稱為她老巫婆,老女人,當然這些稱謂,現在可不能排上用場。

女人抬了抬金絲眼鏡,上下打量了她許久,聲音還帶著一絲的不確定,“顧裴夕?”

不知道她能不能算是安新高中的一件傳奇,居然還有那麽多人能記得她,若是在多年以後,芳華老去,不知道學校會不會給她立一個遺臭萬年的牌匾。

“是我是我。”顧裴夕連忙笑。

女人朝C

AO場四周觀望了一圈,在確定一個人影都沒有之後,視線轉到她身上來,“你剛才有沒有看到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子跑過去?”

“啊……這倒是沒有看到……”她撒謊,依舊笑眯眯的樣子,“班主還是沒變,還是滿世界抓逃課的學生。”

她似乎也是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聲音也有點感歎,“現在的孩子,跟你們那會比起來,那是沒法比的皮,我倒是老了力不從心,也不知道還能再抓她們多少年。”

兩人席地而坐。

若是在多年以前有人告訴裴夕,她多年之後回到母校,會跟班主促膝長談,估計她會拿板擦拍那人一臉的粉筆灰。

世事真是奇妙。

見裴夕出神的恍惚,班主開口,“怎麽?聽說你大學沒讀完就跑了,現在在做什麽?”

“隨便找份工作混口飯吃,也不敢想太多了。”她說得模棱兩可,聽在班主的耳裏,倒變成了另外一番味道。

“那時倒真的沒想到,你居然趕在了最後一年發憤圖強,給你考到了市重點。”她複又抬了抬眼鏡,“雖然沒有讀完倒也可惜,但那個時候出了那麽大的事,你一個女孩子家無依無靠,加上紀文輕的打擊,倒真的勉強你了。”

所有人的眼裏。

她是最委屈痛苦的受害者,媽媽的逝去,還有紀文輕的突然失蹤,沒有人知道,當年紀文輕的失蹤,倒是她一手造成的。“談不上勉強,我現在不也活蹦亂跳的,你呢,這些年在這裏還好吧。”

班主白了她一眼,“真是活作孽,怎麽就攤上你這麽個學生,當年言歡的那件事,到今日學校裏都有人在傳著,想來我許麗娥做了大半輩子的教師,唯一的一次人生汙點,就敗在了紀言歡那小子手裏,那個客氣溫文的哥哥,偏偏有個這麽不讓人省心的弟弟。”

這句話顧裴夕深有同感,讚同地點頭,“那是那是。”說起來她還是事件的導火索,現下想起那麽久遠的事情,忽然覺得,被班主請進辦公室裏訓話的日子,也變得彌足珍貴起來。

“不過那小子也有出息,跟了他爸爸的老本行,做了大學教授,聽說還有聲有色的,你有機會真的要好好謝謝人家,沒

有人家一天到晚抓著幫你補課複習,你連大學的尾巴都勾不上。”她又發揮其教師生涯的職業病,話一出口就滔滔不絕,對著任何人都不客氣。

“我也覺得挺對不起他的,要不是那個時候他隻顧著幫我補課學習,落下了自己的學習進度,高考壞了,本來可以進全國十大的,最後居然進了個市重點。”

顧裴夕的話一說完,就見許麗娥用極其奇怪的眼神看她,“誰跟你說他高考壞了?我們安新高中曆來就出了三個極其優秀的尖子生,一個紀文輕,跟你談戀愛,談得最後進了個3A,一個段承恩,那小子偏科太厲害,不過也進了個不錯的學校,還有就是紀言歡了,成績非常的好,就是誌願死活不報十大,就要進他哥哥的學校,當年校長和他們班主上他們家踩得門檻都濫了,那小子就是說一不二。”

居然還有這樣的事情。

她一直都不知道,還一直耿耿於懷,以為紀言歡考壞了,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一層關係在裏麵,當時她全副心神都放在病重的媽媽和紀文輕身上,那麽大的事情,一點都不知曉。

“還不讓我抓到你。”旁邊的許麗娥忽然站起身來,顧裴夕都沒來得及再問清楚,就見她的身影沒落在深重的霧色裏,跟著一個嬌小的身影而去,很快就消失不見。

她的頭脹得厲害,坐在地上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是因為她嗎?當年紀言歡,選擇了跟她一樣的學校,會是因為她嗎?

回去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公車,這個地方的計程車倒少,拉客的多是一些三輪車夫,她隨便上了一輛三輪車裏,冷風呼呼地迎麵而來,刮得臉有些疼,頭發在臉上有意無意的拂過,像誰細膩的手輕輕撫過,心下忽然柔軟一片。

明明他應該是那麽憎恨她的,應該那麽深刻的憎恨她的。

回來安城的前一個晚上,她一直在樓上看著紀言歡,看著他到了天蒙蒙亮才離去,夜寒露重,唯一的印象就是那盞搖曳不明的小燈源,還有他的手機屏光在麵前忽明忽暗的的場景。

這麽些年來,她就像是個廢物。

重遇上他,才能回憶起來自己居然還能大吵大鬧,大哭大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