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夜半小產

淩亂不堪的,是朱小朵褶褶白裙上的鮮紅血漬,一片一片漫延開來,沿著紫琉璃屏風後的羅漢榻緩緩漫到月光輕灑的地麵。

一地的觸目鮮紅,驚得月紅六神無主。

朱小朵捧腹呻、吟,“紅兒……”

月紅按著胸口,神色又驚又懼,聲音又澀又抖,“夫人,你等等我……我去叫東家……”

朱小朵慘白麵額上冒著成片的細汗,她咬著牙輕輕搖頭,“別……別喊他……快……快去叫大夫……”

月紅猛地頭點,“夫人,你一定要撐住啊,我去西街叫大夫……”慌亂轉身,迅速消失在深夜的斑駁月光中。

咚咚咚……

“老郎中,開開門,救命啊……”

“老郎中,救命啊……”

咚咚咚……

咚咚咚……

幽暗的街市上,一排排的店鋪緊緊掩門。

縱橫的街巷裏,是清幽冰涼的滿地月光。

醫館門外掛著一盞紫紗燈籠,上麵的一個“醫”字醒目鮮明,不一會,一個白衣孩童睡眼惺忪地開了門。

月紅急忙跪在青石台階上,“小哥,麻煩你請老郎中去救救我家夫人,她……她快不行了。”

“可是白日裏的那位夫人?”

月紅猛地點頭,見孩童急急請來了髯須老人,他一邊穿著衣衫,一邊走出來,“陸夫人怎麽了?”

月紅愈發哭得傷心,掩著麵泣聲道:“夫人流了好多血,午時的時候東家讓丫環喂了夫人墮胎藥。郎中,求求你快去救救夫人,要不然她會死的……”

那髯須老人提著行醫廂奩,急急邁步,“快走,這世間怎有如此狠心的男子,不要這孩子,也不至於……”

待月紅請了老郎中回到陸府繡院,穿廊而過,途經正廂前去書房時,這才驚了正沉沉睡去的完顏靜思。

陸遠之迅速起身,完顏靜思立馬喝止道,“你去哪?”

他一陣沉默,穿了靴子欲走,身後的人冷冷笑道:“怕是姐姐小產了,你去看看她又何妨。不過,本宮要讓你記住,你要是想她活命,就最好對本宮好一點。有句話叫關心則亂,陸大哥如此聰明,應該明白是什麽意思?”

他起身欲走,完顏靜思又道:“本宮可以饒她活命,但是你的心思必須在本宮這裏。

月紅和髯須老人趕到書房時,朱小朵已經倒在了血泊當中,近乎奄奄一息。

地麵與床榻前流了一灘鮮紅的血漬。

月光照拂,愈發與朱小朵慘白的臉色形成鮮明對比。

月紅急忙撲過去摟著倒地的朱小朵,聲聲悲絕,“夫人,你千萬不要死,夫人,大夫來了……”

她奄奄一息,眸光渙散無力,“紅兒……”

髯須老人急急喊道:“快,把夫人抬到榻上。”

月紅照做,髯須老人沉沉歎道:“夫人這是小產了,快去燒些熱水打來……”

淚水延著朱小朵慘白的臉頰緩緩下湧,小腹間驟然傳來一陣陣絞痛。

這麽久以來,她都沒有哭,卻在感覺到一股熱流倏地從兩腿間噴湧出來時,無法隱忍地流下了如同東海鮫珠般的熱淚。

卻隻是那麽幾滴……

她透白的指節按著小腹,隻覺腹中的生命一點一滴地滑落。

髯須老人見血湧不止,無奈道:“夫人,得罪了。”脫下她紗裙中的長褲,細細看著血漬一股一股地湧出來,他皺了皺眉,“夫人,你再忍一忍,胎兒還未完全滑落,等胎兒落地就穩妥了……不要緊張,不會有生命危險。”

朱小朵一聲悶哼,緊緊抓著髯須老人的衣袖,身下的熱流越來越洶湧不停。

她緩緩喘著氣,抬起兩片慘白的唇微乎其乎地笑道:“別把大夫你嚇倒了。”

髯須老人急急搖頭,“老夫行醫救人,自然見過婦人小產,還望夫人不要見怪才是。夫人切莫多言,再忍受片刻。”複而低頭,看見血泊中隱隱有一團拇指大小的白點緩緩流出,他緊蹙的眉頭終於鬆了鬆,“夫人,好了……”

朱小朵無力地眨了眨眼,虛聲問道:“孩子沒了?”

“夫人服了墮胎藥,孩子怎能保住。請夫人節哀……”

她無力苦笑,“謝謝……”

“夫人的身子太弱了,老夫替你針灸止血。”

她緩緩地眨著眼,無力應答,越發越覺眼皮沉重。

“夫人,切莫睡過去了,睜著眼,不要睡過去。”

很可笑嗬,她小產滑胎,守在她身邊安慰她的人,竟然是一個陌生的郎中。

她微微看著這老郎中,輕笑著眨眼,示意讓他寬心紮針

髯須老人與她相視一笑,“夫人切莫氣壞了身子,小產後你隻是身子虛弱,稍作調理即可康複。孩子沒了,以後還會再有的。”

她無力答話,隻是眨眼回應。

孩子?

閃爍在她漆黑睫羽下的眸光多了一絲茫然。

以後還會再有孩子嗎?

以後,多麽空白。

曾經以為,她會給陸遠之生兒育女,然後陸遠之會好好護著他們娘倆,一家人美滿地生活在一起。

而如今……

孩子是他親自毒殺的。

還談什麽以後?

她真的覺得在這裏已經毫無可戀了。

直到月紅從紫琉璃屏風後提著一桶熱氣騰騰的熱水急步而來,她才覺得這世間還算有真情。

至少,月紅從始至終都守著她。

月紅擱了桶,肩上搭著一條白色絛巾,急急問道:“大夫,夫人怎麽樣了。”

“老夫正在替你家夫人針灸止血,夫人已經無礙了,小姑娘莫要擔心。”

月紅急忙望向朱小朵,眼裏的淚花晶瑩如玉,泣聲喊道:“夫人……”

朱小朵朝她輕笑著眨眨眼,盡管她滿麵慘白,這個笑容卻讓月紅的心踏實了不少。

“待老夫替夫人紮完針,小姑娘就替她稍作清洗吧。切記一月內不要染了風寒,多進補,多臥床休息。”

月紅點頭,一一記下。

髯須老人又道:“老夫開的藥,也記得讓夫人按時服下。”

月紅複又點頭,“都記下了,多謝大夫。”抬眼一看,卻見她的夫人不知何時已經沉睡過去。她一陣驚慌,“大夫,夫人她……”

髯須老人施下最後一針,輕聲道:“讓她睡吧,她太累了……”

書房外的陸遠之靜靜站立在冰冷的月光下,頎長的身影投落在斑駁的樹影中,落寞而無奈。

聽聞書房內有驚無險,這才隨著鬆了一口氣。

老郎中從裏屋踏出來,長衫上沾滿了血漬,看見靜靜而立的陸遠之,緩緩搖頭,卻什麽也不說。

陸遠之隻聽髯須老人的歎息聲在月下小徑中由近而遠,最後不見了他的蹤影。

他望向書房,熾熱的眸光似要穿牆鑿壁,卻還是什麽也看不清。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