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心中負疚(上)

陸遠之從完顏靜思的廂房出來,已經夜深了。

皓魄千裏,渡了滿地滿院的如霜清輝。

他站在杜鵑樹下,一幀疲倦的身影映在院落裏零零星星的青石上,複又折回牆角,竟印證了那一句“對影成三人”。

粉鬱的落英簌簌而落,紛紛揚揚,灑了一地馥鬱的香芯。

那簌簌辭柯的綠葉與花瓣,正如一年一年年華消逝的感歎,亦如他與朱小朵之間滴點滴點消逝的情愛。

怕是朵朵再也不肯原諒他了。

陸遠之對月長歎,身後響起輕淺的腳步聲,若不是他已經聽習慣了這踩在樹葉上的婆娑聲,斷然不會發覺身後人。

“東家,你累了一天,還未更衣休息”

說話的這人,是陸府的護院,乃陸遠之兩年前帶著商隊南下時在路中救回的江湖高人,一席青衫袍子,腰勒帛帶,平凡的裝束下總給人以一種盛氣淩人的感覺。

陸遠之緩緩轉身,見這護院滿眼擔憂,輕聲安慰說:“不礙事,我並不困,想在院落裏吹吹清風。”依舊穿著白日裏那一件沾滿了血漬的淡藍長衫,隻是血跡已被風幹。

護院想也不想,脫口而出,“你是在擔心大夫人吧。”

陸遠之若有所思地輕笑,沉長地歎了一口氣後,答非所問地回答著:“十四郎,你跟著我已經有兩年了吧,讓你委身做一個護院,真是辛苦你了。”

青衫護院的眸光倏地悠遠散開,雙眸中似乎隱著滄海桑田,那些刀光劍影瞬間劃過,他幽幽答道:“十四郎早已在那夜大雨消失江湖,今天站在你麵前的人,隻是陸家的一名普通護院。東家,是你在雨中救了在下一命,在下願意一生跟隨。”

陸遠之惆悵淡笑,“有時候,在江湖上飄累了,也是需要一

個家的。隻要你覺得陸府就是你的家,我就欣慰了。”

十四郎點了點頭,神色也跟著凝重,“東家,你要是在意大夫人,你就去月紅房裏看看她吧。今兒她執意要回繡莊,若不是身有重傷,斷然不肯留下來。想必,她也是十分傷心。”

陸遠之再次沉長地籲一口氣,卻什麽也不說。

“大夫人平時生xing善良,公主腹中胎兒一事,或許東家真的誤會大夫人了。”十四郎幫著求情。

陸遠之若有所思,“靜思溫婉單純,又怎麽可能自己栽倒,再陷害給朵朵。或許,朵朵真不是故意要推倒靜思,但是朵朵發起狠來,什麽事也做得出來。”

他想了想,又道:“你不明白朵朵,她的成長環境造就了她倔強又強韌的個xing,斷然不是這些柔弱女子可比的。也正是這一點,才是她生存在這裏,唯一致命的弱點。我真怕哪天她闖下什麽彌天大禍。”

陸遠之神色凝重,雙眉緊緊蹙成一個“川”字形,愁雲散也散不開,“但是不怪朵朵,是我負她在先。”

“你與大夫人琴瑟共鳴,府中人有目共睹。但是,既然公主已經答應做妾了,為什麽大夫人還不肯接受。男人三妻四妾,天經地義,大夫人未能替你延續香火,應當支持你納妾才是。”

聞言,陸遠之搖了搖頭,“你不明白。”

十四郎立馬又道:“你是說,在你們家鄉都是一夫一妻製?”

陸遠之輕輕點頭,盡管十四郎十分不解,仍舊唏噓點頭,“難怪大夫人如此反應。”

“確定公主的人沒有進皇宮稟報嗎?”陸遠之的神色忽然緊張起來,急忙問道。

十四郎幹脆利落地答道:“東家放心,紫衣已經攔下了前去宮中通傳的小衛子。在下也夜潛皇

宮,探得皇後寢宮安然無恙,沒有任何風波,定是還不知曉公主小產一事。”

陸遠之終於鬆了一口氣,眉宇間的愁雲卻依舊凝重,“可是瞞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皇後看不見公主的肚子大起來,一定會有所懷疑。真怕皇後追責下來,會給朵朵帶來危險。”

十四郎點頭附和,“朝廷和皇家的人一向視人命如草薦,為了瞞天過海,東家你隻能盡快讓公主再次染喜,方能躲過此劫。”

說到此,陸遠之無可奈何,輕輕苦笑了一陣,卻默不做聲。

十四郎揣測著陸遠之這副為難的神情,不敢妄論,小心翼翼地問道:“東家還有什麽憂心事嗎?”

陸遠之啞口苦笑,沉默了良久,緩緩走向院中涼亭,扶起長衫輕輕落座,“十四郎可否陪我坐會兒。”

十四郎後腳跟近,一言不發地坐在石凳上,風輕雲談地念道:“庭院深深深幾許,心神憂憂憂十分,弱冠初識百般愁,縱是情深難攜手。東家也是個難得的癡情男兒。”

陸遠之思緒悠遠,輕淺地歎道:“那夜大醉,稀裏糊塗就冒犯了公主。若不然,就不會對不起朵朵。除了醉酒哪夜,我與公主未有任何肌膚之親,若是為了躲過此劫,再對不起朵朵,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原諒我了。”

十四郎挑了挑眉,借著銀熠熠的月光視見陸遠之一臉哀愁。

月光透過層層落英,打在陸遠之的身上,斑駁生輝。

他那一張臉,在斑駁中愈發怏怏不悅,如水輕淡的英姿卻透著滄海桑田。

十四郎恍然大悟,“東家是說,你娶公主,實屬無奈,而並非你與公主兩情相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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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