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一章: 夜幕之中去意生
春雷乍響,沉沉夜色之中光線一閃,不多時,霏霏細雨便淅瀝瀝的落下。
在這夜色雨幕之中,那連綿三百裏的臥虎山顯得甚是模糊,一縷縷的煙絲恍惚間在山中升騰起來,但卻盡數消泯在茫茫雨幕之中,不留一絲痕跡。
如今這世間,仙家門派數不勝數,劍仙真修時常行走,甚至世間還有化作人形的大妖出現,堪稱是修行界萬年難遇的鼎盛之世。這臥虎山便是一處仙家洞天,三百年前臥虎老祖途經此地,見此處山川靈秀,地脈豐沛,便立下道統,取名為臥虎門。
能夠在世間行走,並且傳下道統,這足以證明臥虎老祖的修為已經到了所謂“真人”的境界。
當初的臥虎門盛極一時,方圓萬裏之內都是鼎鼎有名,然而三百年的蹉跎歲月過去,當初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臥虎門如今卻是人才凋零,當代掌門李長青也才是靈台三四重天的修為而已。
子午十分,寒氣深重。
在臥虎門深處的一座偏殿之中,卻有著連綿不斷的劍影閃爍,伴隨而至的,是一道道淩厲的劍氣。
偏殿異常寬闊,其中甚至沒有什麽陳設,隻是在正中心放著一個木桌,木桌之上有著一盞油燈,燭火搖曳不定,似乎隨著劍氣激蕩,隨時都有可能熄滅。
良久,劍影終停,從那昏暗燭火映照的陰影之中走出一個人來,穿一襲青衫,身材偏瘦,筆挺直立,隻是麵上卻有著明顯的潮紅,幾滴汗水從額頭滾落,似是在昭示方才練劍的激烈。
男子名叫周青,乃是臥虎門弟子,資質談不上多好,也沒有大多數人都欠缺的刻苦之心,所以在這臥虎門之中,也隻是一普通弟子,甚至還是最不起眼,容易被人遺忘的小角色。
周青從袖口之中取出一塊白紗,異常認真的將自己手中的長劍擦拭,在燭火之下,長劍也沒有什麽寒光閃耀,樸實無華的樣子略顯寒酸。這是一柄桃木劍,被低等級的煉器手段祭煉過,倒也合適一般練氣期的修士使用。
將桃木劍擦拭幹淨,周青小心翼翼的將劍放在桌上,深吸一口氣,長長地吐出……
眉頭卻是略微皺起,輕歎道:“多事之秋啊……”
站起身子,周青將桌子上搖曳的油燈舉起,打開木屋的門,走進隔壁的丹堂。
由於修為低微,資質也算不上出色,周青一年前便被派到這臥虎門最為偏僻的丹堂,成為丹堂執事,其實也就是照看丹堂的雜役弟子而已,隻不過名頭好聽一些,有些微不足道的權利。作為看守丹堂的弟子,每夜的巡邏是必不可少的。
丹堂一般很少有人來,因為門派沒落的關係,這裏的丹藥都不是什麽珍稀的東西,很少有人會冒險盜竊,所以周青隻是按照慣例,隨便巡查一番。
然而,就在周青方才走出偏殿,正要朝著丹堂走去的時候,卻有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起。
“這個時候誰會來這?”周青一驚,但並不慌亂,拿衣袖遮住搖曳的燭火,防止被雨水撲滅,轉過身子,低沉問道。
“來者何人?”
“是我啊周師弟……”輕輕的聲音傳來,是李浩的七師兄羅離。
“羅離為何這個時候來丹堂?”周青心中暗自盤算,麵上卻是不動聲色,他朝著羅離的方向拱手道:“七師兄所為何來?”
羅離身穿黑衣,身上有些潮濕,想是不慎淋了些雨。他並沒有直接走到周青跟前,,而是四下看了看,確定沒有其他人之後,才露出笑容,走了過來。
“周師弟每日巡邏可辛苦?”
“職責所在,倒也樂在其中。”周青輕笑道,既然羅離在繞圈子,他也不願挑明,如今這個時候,他隻求安穩,不願過多招惹其他。
“嗬嗬……”羅離笑著和周青談了幾句,周青一一答複,相談甚歡的樣子。
“這是在裝糊塗麽?”羅離並不愚蠢,見周青這麽久還未曾詢問他的來意,便知道周青的心意。不過今日來此是經過熟慮的,他不可能就此放棄,所以,羅離故意露出憂愁的樣子,試探道:“門內最近出了大事,周師弟可曾耳聞?”
“來了!”周青心中暗歎,果然,躲是
躲不過去的。遂即,他便淡淡道:“略知一二。”
話音出,語氣之中也不禁帶著幾分焦慮。
臥虎門的確出了大事,前一段時日掌教李長青外出,機緣巧合之下,在一處隱秘之地得到一株銀須草。這可是靈藥七品的寶物,提升靈台境兩三個等級都不是難事,可以說,李長青若是煉化這銀須草,那麽他的修為便會突飛猛進,他們臥虎門的地位也會直線上升。
這本是好事,但天意難料。不知怎麽回事,銀須草被臥虎門得到這個消息讓這十萬裏內第一大派玄元宗得知,當下,這玄元宗就出動了不少人馬,朝著臥虎門而來。
其來意,自然不言而喻。
修道界艱難可見一斑,就算是得到了寶物,如果沒有相應的實力,那麽寶物就會成為招來災厄的禍端。
臥虎門和玄元宗相比,就如同小螞蟻和巨象的差距,若是後者要發難,臥虎門是沒有抵抗能力的。所以當這個消息泄露出來的時候,整個臥虎門上下都人心惶惶,甚至當天就有十幾個弟子逃離師門。
趨福避禍本就是人之本性,麵對著玄元宗這等龐然大物,小小臥虎門根本無法給人安全感,逃離也是正常。短短數天,門徒數百的臥虎門足足少了一半的弟子,並且每一日數字還在增加著。
大廈將傾,臥虎門就像是驚濤駭浪之中的一葉小舟,隨時可能傾覆。
在這個時候,羅離來到丹堂,其來意很是難說。
“師弟知曉便好,也省的我多費唇舌。”羅離麵上露出嚴肅的神色:“師弟你以為臥虎門相比玄元宗如何?”
“如沙礫比珠玉,螞蟻比真龍。”周青答道。
“玄元宗風格如何?”
“向來殺伐果斷,蠻橫株連。”
羅離指了指自己,問道:“若是玄元宗殺上門來,師弟以為我們會如何?”
周青歎息道:“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羅離見周青的眼中露出焦慮的神色,心中暗喜,但麵上卻是正色道:“師弟可曾聽聞這幾日眾多弟子逃離一事?”
這些事情都是發生在眼前,周青如何不知,隻能點點頭。
“我明日也要離去了。”羅離突然道,目光灼灼的看向周青。
“連羅離都要走了麽……”周青頭一次變了臉色,羅離天資不俗,在臥虎門很是得寵,如果不是真的到了危急存亡的時候,相信他是不會輕易離開的,那這麽說,臥虎門現在真的是到了十萬火急的時候了。
“沒想到這平日得寵的羅離也是一個天性涼薄之輩,當真應了樹倒猢猻散這句話……可是,他要離去,為何要來跟我說?”周青心中泛起疑惑,他和羅離平日裏並無來往,交情談不上深厚,按照常規,羅離要走,必然是悄悄離去,又怎麽會半夜來此向周青告知心意。
心念至此,周青突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羅離四下瞥了瞥,小聲道:“不如周師弟與我一起離去如何?”
“為何要帶我一起走?”
“修道界險惡,不比門派的安逸,一人行走恐有災厄,若是與周師弟結伴,想必會安全許多。”
“可笑,這羅離平日眼界極高,而且非常得寵,門派賞賜向來不曾斷過,何時將我放在眼裏?今日卻要邀請我一起闖蕩,其內心叵測不言而喻,我絕不能答應他。”周青麵上露出驚訝的表情,但是心中卻是念頭百轉,裝出沉思的模樣,道:“師兄美意,恐怕無福消受,師門如今遭受大難,若是在這時候離去,良心難安。”
師門大義堂堂正正,從道義上就壓了羅離一頭,羅離當場臉色一冷,但張張嘴,卻什麽也沒有說出來。
不過,他並不甘心,而是緊緊的盯住周青,身體內逐漸散發出一股冰冷的氣勢,如同羅網一般朝著周青壓迫而去,聲音之中也帶了幾分威脅的意味:“既然師弟如此堅決,我也不好再說什麽,不過,不知可否給我一個麵子,讓我在這丹堂取幾樣丹藥,做傍身之用。”
“明白了,這羅離一開始就想要搜刮丹藥,要帶我一起離開根本就是借口……”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解釋,周青心如明
鏡,知道羅離是想要在離開之前在撈上一筆,而丹堂就是他的目標。周青心中冷笑,麵上卻露出為難之色道:“師兄要拿丹藥,我自然沒有意見,隻不過,卻要有掌教法令才行。”
“師弟這是不給麵子了?”羅離一隻手按在劍柄上,陰沉沉的道,在他看來,周青是沒有資格反對他的。
“看守丹堂乃是我的職責,一旦有失,必然會受到責罰,承擔不起。”周青緩緩說道,不溫不火,但心中卻是有著幾分緊張,羅離早就已經是練氣十層,半步築基的境界,比起他來說強上不少。隻是這時候哪裏能示弱?周青不得不讓自己鎮定下來。
“臥虎門現在已經是風雨欲來,誰會有心思來責罰你?”羅離有點失去耐心了,目光中閃爍著冰冷的光芒,道:“昨日,秦國第一門派離塵劍宗已經答應收錄我為內門弟子,這可是一個絕佳的去處,你今日若是答應我,說不定我便可以讓你也加入離塵劍宗,哪怕隻是外門弟子也要比在這臥虎門看守丹堂要好。”
“怪不得這羅離走的這麽幹脆,原來早就有了去處……離塵劍宗,好大的名頭!”
離塵劍宗和臥虎門一樣,都在秦國範圍,隻不過前者是秦國第一大派,後者則是小門小派罷了,期間差距堪稱巨大。
“所謂良禽擇木而棲,離塵劍宗名頭的確響亮,師兄前去定然前途似錦。”周青麵無表情的說道:“隻不過,我卻是沒有興趣。臥虎門對我有不少恩惠,現在這個時刻,就算是不為門派出力,但我也絕做不出損害門派利益的事情……所以,請師兄成全。”
“你這意思,就是說我是無情無義之輩了?”三番四次被拂了麵子,羅離早已是憤怒,當下便是拔出劍來,冷冷喝道。
“我可沒這麽說……”周青麵上依舊沒有表情,他隻是抬了抬眼皮,望著羅離說道:“師兄本事如何,周青可不敢領教,也沒有膽量領教,若是平日,師兄要求必然是答應的,隻是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師兄提出的要求可不敢答應。”
周青望著羅離微微有些得色的麵龐,用蘊含著三分譏誚的淡淡聲音說道:“隻是昨日大師姐才來過這裏,交待我好生看守此處,如果有什麽意外,可隨時稟報於她。”
“大師姐!”羅離瞳孔一縮,似是大師姐這個稱謂讓他恐懼,不過他也不是隨便就能糊弄的角色,當下這是麵色微變,便恢複正常,手指輕彈長劍,發出錚然輕響,低聲道:“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語氣還是方才的語氣,卻失了幾分淩厲,周青心中哂笑,卻不急不緩將油燈放在潮濕的地下,撿起一根樹枝,衝著虛空劃拉幾下。
破風聲不絕,小小樹枝如同絕世寶劍,竟激蕩出幾分劍意。
羅離的臉色終於變了。
“師兄也知道,我隻是一個看守丹堂的不成器弟子,資質低劣不說,見識還很短淺,如果不是大師姐為了讓我好生看守丹堂,教導我一些劍術,我能有如此成就麽?”周青淡淡的看了羅離一眼,彎下腰撿起油燈,手中樹枝化為飛灰。
羅離看著周青從容淡定的麵孔,硬是沒有發現半點破綻,麵色終於變得難看,眼神之中也有了幾分顧慮。
難道大師姐已經察覺了什麽?
見羅離麵色幾經變換,周青知道是時候趁熱打鐵,幹脆撕破了麵皮,淡淡道:“師兄好走。”
“哼!來日方長,你給我記住!”羅離深深的看了周青一眼,邁步而出。
他離開之後,周青終於鬆了一口氣,方才羅離給他的壓力可是不小,好在憑著長時間孤獨無趣時琢磨的劍術蒙混過關,這才有驚無險。
他轉過身子,繼續朝著丹堂前行,隻是心中卻很是不平靜。
“羅離雖然是一個小人,但是他看風向的本事應該不會差,如果不是臥虎門到了危急存亡的時刻,恐怕他是不會走的……”
周青長歎道:“也該想想後路了,或許,也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去意頓生。
就在他推開丹堂大門的時候,一陣風吹過,在雨落天氣之中依舊搖曳的燭火卻在這時候陡然湮滅。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