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死得其所
趙榮言笑自若，“長公主今日高高在上，臣想問長公主，長公主治天下的信念是什麽？”
清平淡淡地回答，“本宮要的不過是好人得到幸福，壞人得到懲罰，這世上不該有那麽多不公平。”
“瑜王殿下曾經斥責過臣行事狠辣，但臣還是一意孤行，臣素來認為以殺止殺，以戰止戰，如果殺戮能更久更廣地得到平寧，那就應當戰爭應當殺人。臣手裏沾染了太多人的鮮血，請問長公主，臣若是活著，那些無辜枉死的人，誰又給他們天理呢？”
一番話說得清平沉默無言，趙榮壯誌淩雲，他譜寫的政事可歌可泣，他的殺戮該譴責，但清平不得不承認如果不是這樣狠辣的手段，今日大周的皇權不會如此快速而穩妥地交到瑜王手中，在太子和那幫剝削民脂民膏的人手上，百姓必然生不如死。
可，對於大周新的王朝，趙榮原本是最大的功臣之一，卻要落得一個奸臣的下場。趙榮不死，百姓不服，百官不甘。
趙榮接著又道：“臣時時午夜夢回，不得安寢，於臣死是解脫，是贖罪，臣請長公主成全！”
清平心痛難當，第一次任性固執地像個孩子，“本宮不允！”
“咻”的一聲劍已出鞘，趙榮揮劍刎頸，幹脆而明了，鮮血蔓延開成酴醾的花朵，他卻沒有倒下，劍直直橫在他頸項上，扣入三寸，“有兩件事，臣一直想告訴長公主，第一件公主一直責怪侯爺不肯救蘇嬤嬤，事實上當年侯爺給臣的命令，是確保公主和公主的人毫發無損，是臣認為不值得為了蘇嬤嬤這樣一個奴婢毀了大計。”
“趙榮！”清平倏然站了起來，“來人！宣太醫！”
趙榮眼裏有淚珠滾下，“第二件，能隨侍王爺，是臣的榮幸，臣的所作所為皆是臣自己出的計謀，臣自己實行，請長公主切勿為臣誤會王爺。”
說完趙榮握著劍的手飛快地從左至右一揮，轟然倒地。這個得周帝允之佩劍見君的男子，用他的榮耀之劍自裁。
為巫蠱一案死的五萬餘人，為西狨之戰死的十萬人，為謀逆政變而死不計其數的人，瑜王下令棄屍荒野，以平民憤。
這是一個雨天，清平親自帶人悄悄收斂了趙榮的屍骨，立在他的墓前，看著淅瀝瀝的雨在難遏地痛泣，清平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名是什麽，連那墓碑都不知道該刻什麽，一腔悲憤在心裏燃燒。
霍淩寒撐著六十四骨的油紙傘，踏著濕漉漉的泥地走到清平身後，“《逍遙遊》有言雲，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大概說的就是趙大人這樣的人吧。”
一個人功在萬世卻無功可見，聖人賢德卻沒有比別人更高的名聲，是無名之樸。趙榮的死悲壯，卻無人可阻擋，趙榮用他的死成就他的理想，不是清平不能救他，而是壯士斷腕，他給自己定製的恢宏篇章，不允許她給他草草收尾的結局。
碧涵非常自覺的退居一邊，霍淩寒替清平撐著傘。
清平靠在霍淩寒身上，“有的人求生，有的人求死，死去的人永遠都不懂得活著的人的悲傷，這世上求死的人不是對自己最殘忍，而是對別人最殘忍的。”
霍淩寒手臂環抱著清平，低頭淺淺吻了一下清平的額頭，若蜻蜓點水，當兩個人心裏篤定，一切便都在不言中，兩個人相擁歸去。
而在纏綿的雨裏，高大的木棉樹後，淺探出一隻黑色雲靴，玄鐵麵具下男子嘴角上揚，弧度美好，身後執傘的虯髯大漢高舉油紙傘卻深低頭。
史載，興平元年十月，侍禦史榮畏罪自盡。
雖趙榮一再強調，與瑜王無關，可看在清平眼裏就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兄妹二人理念不合的裂縫終於成為了一個無法挽回的大窟窿。
無極之毒非常損耗身體，霍淩寒還在調養中，自白落羽走後，木澈成為清平身邊最得力的助手。
民間忽然開始流言紛紛，左右不過是牝雞司晨，形勢之凶猛顯然是有預謀的，事到如今，還心心念念跟瑜王和清平
作對的無非是敬王，這本無傷大雅，但隨之而來的一場刺殺，卻將安定的一切全都推翻。
大周行三年一郊之禮，也就是說第一年祭天，第二年祭地，第三年祭五畤，每三年一輪。幼帝登位第一年，冬十月為歲首，祭天。
帝君年幼，自然由垂簾聽政的清平長公主代勞，浩浩湯湯的隊伍前往南郊圜丘祭壇，繁複的儀式隆重莊嚴。當清平點燃積柴，看著煙火滾滾衝天，在這樣神聖的氛圍裏，清平心裏想的隻有大周，隻有這天下蒼生。
行至半路，衛尉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烏雲密布，正要叫眾人加緊腳步趕路，忽然密密麻麻的箭雨從兩側濃密的樹上射向清平的車輦。
衛尉大喊：“保護長公主！”
近衛軍列陣將清平的車輦繞在中間，清平在車輦內正要查看情形，卻見木澈一躍踏入車輦，護在清平麵前，“不要動！”
一陣廝殺，絕望的慘叫不絕於耳，木澈道：“不過小打小鬧，成不了氣候，白白送死而已。”
“長公主，卑職是章嵐，衛尉將軍著卑職來查看，卑職得罪了！”車輦外傳來一個渾厚的聲音。
然後是鳳帷被掀開，露出一個麵容嚴肅的男子，看到清平和木澈，鬆了一口氣，“長公主沒有受傷吧？”
清平知道是衛尉底下的旅賁令章大人，“本宮沒有受傷，外麵怎麽樣了？”
兩個人正說話間，一支利箭破空而來，是描著清平的心髒而來的，木澈大驚，抓著清平往自己懷裏一拽，堪堪躲過一箭，眨眼間連著又是兩支箭飛來，狹隘的鳳輦，無處可躲。
木澈隻得帶著清平一躍而出，落在章嵐身邊，說時遲那時快，章嵐握在手裏的劍忽然向清平刺去，一切都太突然，近距離的搏殺，木澈來不及帶著清平後退，隻能以身為盾擋在清平身前，“哧”的一聲劍沒入肉體的聲音，聽得清平毛骨悚然，大喊：“木澈！”
刺殺隻不過是轉移注意力，章嵐才是真正的後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