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041 情深幾許

夏軒函感覺自己睡了很久很久,大段大段冗長而奇特的夢境紛湧不絕。

迷霧環繞的森森樹林裏,一條安詳寧謐的長河玻璃帶一般穿流而過,他從綠樹掩映下走出來,透過紛擾的霧氣,看到對麵寬闊的河岸上,大片大片繁盛妖嬈的鮮紅花朵開到酴醾,安月站在花海中間,安然恬靜地笑,長長的黑發在風中翩然翻飛,裙角飄搖,美得像個天使。

他欣喜若狂,急急地奔過去,到了河邊,他才發現那條河是那樣地寬,寬到讓他看不清安月的臉,隻有蔓延的靡麗的鮮紅花海,在迷霧中散發著惑人的氣息。他有點急,張頭四望了一會兒,卻始終找不到可以過河的工具,對岸的安月的身影,在慢慢退去,漸漸隱沒,他一著急,狠下心,拖了鞋便往河裏走。

霍然,安月的臉開始模糊,美豔的鮮花後忽然生出許多藤蔓,慢慢將安月纏繞,他仿若看到了安月驚恐的眼神,她白色的裙角沾染上了鮮紅的花汁,血一樣的紅色。他又驚又急,顧不了那麽多,加快腳步往河中間走去,寧靜謐然的河麵猛然間波濤四起,浪頭幾乎要將他沒去,但他沒時間理會這些,依然不管不顧地往前衝去。

但花藤似乎越纏越緊,安月的臉上現出絕望與無助,看著奮力前來的他,隻是使勁搖頭,眼裏流出無聲的淚。他眼睜睜看著安月在眼前消失,卻無能為力,終於痛到忍不住放聲喊叫出來。

“軒函,你怎麽了?軒函?……”

耳邊朦朧傳來安月的聲音,夏軒函這才睜開了眼睛。

眼前,安月一臉焦急地望著他,夏軒函的手正死死地擒住她的,安月的手上已經隱隱現出幾塊青紫痕跡。

“是不是做夢了?”安月低聲問著,抬起另一隻手擦了擦他額上細密的汗珠,一臉心疼。

“安月!”夏軒函一把扣住額上這隻手,仔細認真地看著眼前女孩的臉,“你不會離開我是不是?”

安月一愣,手就那樣被夏軒函握著,頓在那裏。

夜已經有些深了,夜風微涼,輕輕擺動著窗紗,溫柔繾綣。花園裏不知名的花兒正悄然綻開花瓣,一瓣兩瓣,在風中微曳著,花香乘著夜風,飄進病房。

夏軒函全身是傷,腳上打

著石膏,頭上也還纏著繃帶,眼神卻依舊清明,帶著些微的不安與茫然。安月微低著頭,就那麽望著他,隱隱感到一絲心疼。那些在心裏排練過千遍萬遍絕情話語,這一刻也成了繞指柔,她究竟是做了什麽,竟然會將他傷到這樣?

“不會的。”安月笑了,盡量讓自己笑起來好看,卻忍不住鼻頭的那股酸意,“對於小安月來說,安月是向日葵,軒函就是太陽,向日葵怎麽離得開太陽呢?”

安月是向日葵,這話,是夏軒函曾經說的。在他眼裏,安月就是這樣。而他從不知道,那個從小便將追逐他的腳步視為使命甚至宿命的女孩,真正如一顆向日葵追逐太陽一般,在踐行她心底的諾言。

聽完這句,夏軒函愣了一秒,似乎猛然想起什麽,驀地,終於笑了。

隻是他沒有想過,其實,向日葵也有不再追逐太陽的一天。向日葵枯萎死去之時,它的使命也就結束了,那日便也將到來。

“睡吧,很晚了!”安月勸道,手依舊被他緊緊抓在手心裏,不肯放鬆半分。

“我躺了多久了?”夏軒函感到頭有些疼。

“兩天了!”安月說到這裏,忍不住低下頭,輕輕道,“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那你兩天兩夜沒睡了?”夏軒函並沒有想要將那個話題繼續下去。

安月不說話,隻是看著他。他不提,並不代表他不在意。他的壓抑與故作輕鬆,隻會讓她感到更加愧疚。

夏軒函微微動了動,企圖坐起身來。安月趕緊阻止他。

“軒函,你別動,會牽動傷口的,你要喝水麽,我去倒給你就好了!”她說著,轉身要走,手在身後被拉住。

“安月,你別走!”夏軒函有些慌,在他心裏,沒什麽比安月還在身邊更重要的事情。

安月無奈,回過頭看著他。

“軒函,我沒有要走,”她重新坐下來,像對孩子一般,細心規勸,“我隻是去倒杯水,你看你,聲音都是啞的,喝點水會舒服很多。”

夏軒函隻是搖頭,極力壓抑著咳嗽,手毫不放鬆。

“我很好,不用喝水。你是不是兩天兩夜沒睡了?”他關心的,始終還是安月。

安月無奈,隻能點頭。病房裏其實還剩餘著兩張空床位,隻是因為她自己太過於擔心,加上愧疚,一直不能安眠。一閉眼,便出現夏軒函頭破血流地趴在血泊裏,悶不吭聲,隻是倔強地望著她,嘴裏喊著要帶她走的情景。每每這時,便是她這一生最真實的噩夢。

“不是因為你!”安月看著夏軒函的眼神,便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麽了。在她眼裏,甚至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她始終堅持認為,自己是最了解夏軒函的。她從來不曾想過,這樣一個純澈的男孩,也會為現實與虛榮屈從。

“我隻是自己睡不著,所以就沒睡了!”她笑著,心裏一片柔軟。

“睡不著?是不是做夢了?”很多時候,在某些方麵,夏軒函也是最了解她的人。隻是,他們相互之間,總還是有一些不能為對方所觸碰的部分。

安月不說話,點頭。

“那你睡我邊上吧!”夏軒函想也沒想,便說出了口。安月驚訝地看著他,再看看他的傷腿和胳膊,還有依舊在不停滴著**的點滴,搖了搖頭。

“我還是坐在這裏吧!沒事,累了我會到旁邊的床上睡,你別擔心我!”

夏軒函的眼神暗了下去,卻依舊固執地忍著痛挪出了半邊床,殷殷地看著安月。

望著這樣的夏軒函,安月心裏似乎釀著一池春水,飄飄蕩蕩地漾著。她歎口氣,起身小心翼翼地躺好在夏軒函身邊。夏軒函高興得什麽都忘了,伸過手來摟著她,像得了千年萬年的寶貝一般。安月不敢動,怕動他的傷口,也不再阻止,因為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並且,她也覺得這一刻如此幸福。靜夜裏的相擁,磨難後的重拾,往往令人更加珍惜。

“安月,你知道麽?”夏軒函輕輕開口,“剛才我醒來的時候看到你,總覺得你那麽不真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怕一眨眼你就不見了,跟著他們走了。”

安月不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她知道他在說的是什麽,那夜的傷害,已經無可挽回,甚至比她想象的還要深。她握緊了手心,細瘦的手背上現出青色的筋脈。可她卻說不出什麽,因為她無法承諾他,去改變那一切。她唯一能承諾的,唯有不會離開他。那是她的誓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