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上世煙雲

這幾天,白玉一直睡得不好。

一閉上眼,就是琪雅最後那一刻絕望的眼神,和最後那一句,安安,對不起。魔靨一般在耳邊回旋,整夜整夜地,伴隨著連綿不絕的奇怪夢境。

午夜夢回,從夢中驚醒,白玉全身冷汗,喘息不停。她睜著大眼睛看著天花板,窗外夜色清冷,絲絲寒氣仿佛在夜色中彌漫著流動。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能抹殺一切嗎?她這些年所經受的一切,折磨,痛苦,不甘,憤恨,又有誰能知道?

抱了赴死的決心,那夜,她的確是跳下去了,卻為一位返航的漁民所救。在那個美麗寧靜的小漁村,安月心如死灰,不再尋死覓活,隻求能就這樣安靜地度過最後的一段時光。那段時間,她整日整日地躺在床上,空洞著眼望著窗外寧靜的海,腦子裏什麽也沒有。夜晚,她聽著海浪的聲音,感受著死神一步步的臨近。這種等待死亡來臨的恐怖感,遠比突然死亡來得可怕。它能一點一點讓人的意誌消磨,直到成為完全無望的行屍走肉一具。

那時的安月,就是如此。

但死神似乎是在故意和她作對,當她開始坦然地接受現實的時候,她卻忽而放慢了腳步。本來以為隻有兩個月可活,但三個月過去之後,她依舊睜著自己空洞的眼神,看著窗外的海。命運如此這般,到底是於心不忍了,還是覺得她在人世間所受的苦還不夠多呢?無數個夜裏,她全身是汗,耳邊是潮汐漲落的聲音,身體裏的記憶與痛苦像蔓延的海潮,一次次將她吞沒。

第四個月,她奄奄一息,終於覺得盡頭很快就要來臨。卻偏偏在這一刻,讓她無意間看到了那張報紙,報紙上,淩寒笑靨如花,從前的冰冷盡釋,款款挽著身旁的英挺男人——那是,冷維銘。

他們訂婚了,在她“死”後第四個月。看著那個依舊冷漠的男人,和他身邊美麗的未婚妻,安月笑了,仰頭靠在身後的木質牆板上,笑得眼淚橫飛。原來,冷維銘所謂的愛,僅僅隻有四個月。她死了,一切便結束了。曾經怎樣地刻骨銘心,都在這秒化為可悲的笑話。

再深的愛,都敵不過陰陽的界限,時光的消磨。隻是,命運總是愛開這樣的玩笑

,他們沒有陰陽兩隔,時光也不過四個月,這愛消失得速度,未免太快了點。

在床上繼續躺了三天三夜之後,安月忽而慶幸了,慶幸自己沒有死。死了,又怎麽看清今天的這一幕。她曾經所經受的一切,曾經為冷維銘所付出的感情,才會真的成了一場笑話。

於是,她回去了。

在劉醫生的幫助下,換了骨髓,換了臉,換了一顆心,重新回到了這座森冷的城市。在這裏,她失去了一切,身體,麵龐,心,甚至是生命,現在,她要重新拿回來。

這過程中的苦痛,沒有人能夠知道。在那樣的情景之下,她之所以能夠堅持下來,竟全是靠著一腔不甘與仇恨。真真是可笑。三年時間,她終於再次站在人前。

本以為自己早沒了心,卻還是為琪雅那聲無望的懺悔,亂了心思。

或許,琪雅是真心悔過了,但前幾天的割腕,不過是因為她已經無法忍受當下的遭遇,她隻是不想再這樣活下去,卻並不是要為安月償命的。那本來就是她該付出的代價。

這一瞬間,陰暗重新籠罩了白玉的心。她必須要用這層堅實的鎧甲去包裹自己那顆已經並不完整的心,不能再讓人來將他一遍遍地摧殘。她已經經受不起。命運不會再給第三次生命讓她來揮霍。

這樣想來,才安心了許多,不再糾結掙紮,該做的,依然要做,沒有什麽,也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她。

她下了床,穿著寬大的睡衣走出房間。

白玉的房間被安排在三樓西邊,眾多客房之一,與冷維銘的主臥,二樓東頭的那間大房遠遠隔著,遙遙相望,樓梯是環形的,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完全沒有相遇的可能。就算同時下樓,也隻可能遠遠對望一眼,中間隔著巨大的廳堂,點個頭算是打了招呼。

而淩寒的房間,就在冷維銘隔壁。

從前,冷維銘和她憋著鬧別扭的時候,又不想窩在書房,就會在那間房子裏躺著。那時候,安月也知道他就在隔壁,但她那副倔強得xing子,是斷不可能先低頭的,於是,就算睡得不安穩,就算枯坐,也一定是整晚都釘在主臥室不會出去一步的。她不低頭,

便隻能對方低頭了。以為不可能的事情,卻被冷維銘用另一種形式化解了。他也是那樣冷的人,當著麵拉不下臉,於是,隻有睡到半夜,大概淩晨三點了,心裏料想著安月早該睡死了,這才從隔壁房間偷偷回到主臥室,輕手輕腳躺上床,然後,像個不熟稔得小偷一般,一點點試探安月是否熟睡,直到確定是真睡著了,才敢如往常一般將她攬到懷裏來。

每每這時,裝睡的安月心中便唏噓不已,卻又像是半夜裏喝了一杯暖暖的奶茶,一直暖到心裏去。那樣的冷維銘,曾經讓她那樣依戀,就算讓她一輩子就那樣躺在她懷裏不動,她也願意。

早上五點左右的時候,天還沒亮,冷維銘便準時離開,將被子捂嚴實,消滅一切痕跡,然後再次輕手輕腳地回到隔壁房間去。一直沒有睡著的安月張開眼睛,忍不住揚起嘴角笑,能做大奸商,未嚐就能做小偷。手法還是不夠純熟啊!就這樣連續三天後,冷維銘倒是有耐xing,白天一點聲色不露,還是和她冷戰,到了晚上仍舊心安理得地抱著她睡得沉沉。倒是安月先沉不住氣,卻又不能明著說出來,憋在心裏又難受。於是,第四天晚上,在冷維銘在她身邊睡下十分鍾後,她在他懷裏轉過身去,睜開明亮得大眼睛,質問著眼前的怔忪的男人。冷維銘也是料不到她就這麽會過頭來了。

就這樣對望著,大眼瞪小眼,誰不說話,誰也不認輸,冷維銘放在安月腰間的手也不見一點鬆開的跡象,安月著了惱,伸手狠命要推開他,卻被他將手反扣在了身後。然後,jinyu多日的某人,開始心安理得地吃著送到嘴邊的美餐。冷戰就此結束。

想起這些的時候,白玉正端著水杯在走廊裏接水,眼睛望著對麵的那兩扇門,思緒控製不住地紛湧翻飛,直到水滿到從杯子裏溢出來,才回過神來,端了水到嘴邊開始喝,強自壓抑心中的翻騰。沉浸在回憶中的時候,她是安月,心會不自覺地變得柔軟;但回憶過後,她已是白玉,越是美好的回憶,隻會越讓她的心變得堅硬無比。

熱水讓身體暖和起來,手腳不再那樣冰冷。她端著水杯信步走到走廊外緣,目光觸到廳堂裏的人影,不由得頓住了腳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