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148 孕事懷想

其實,這個消息對於林澤榮來說,他的痛苦一點也不會亞於安月。這就意味著安月要再次經受一次苦痛的折磨。內心深愛一個女人,眼看著她懷著別的男人的孩子,為之痛苦糾纏的時候,他還要站在一旁冷靜地為他分析,這又是一件多麽殘忍的事情。

而對於一個還未出生甚至是還未成型的孩子的處置,於任何一個母親來說,都是一件極致痛苦的決定。無論大人們犯了怎樣的錯誤,這個孩子的到來有多麽不合時宜,但那個已經開始生長的小生命又有什麽錯?它隻是在大人的錯誤中頑強生根的幼小生命,帶著世上最純真的憧憬與笑容,茁壯地生長著。但很多時候,人總是無奈的,明知道那樣做是不對的,卻是別無選擇。

“安月,你聽我說,趁現在還來得及,你要做好決定。我給你算過了,你離開嶺南別苑時,孩子最多不超過兩周,而你到這裏馬上就兩個月了,再晚你自己會要受更多的苦。無痛人流的期限是胎兒75天以內。你明白我說的嗎?”

說出這樣殘忍的話,林澤榮也是經過了很大的心理考驗,但就像他剛剛所想的,這是別無選擇的事情。孩子再無辜,但他的降世若是注定是一場孽緣的話,還不如一開始便不給他這個機會,來遭受這世上種種的黑暗。這樣想來,也就能稍稍好過一點。

“你……”安月看著她,眼神裏是流動的悲傷與絕望,“你就這麽肯定,我會不要這個孩子嗎?”

林澤榮心上一顫,向來冷靜自持的他,這一刻也忍不住睜大了眼睛看著安月。這是他最怕看到的情形,安月會因為天生的母性而不願意放棄這個孩子。可現實的情況是,這個孩子一旦降生,安月這一生就是永遠無法擺脫冷維銘的了!那冷維銘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放過她。淩寒終究隻是個替身,終究會有離開的一天,冷維銘也終究會知道事情的真相,到那天,他要是知道安月還為他生了個孩子,加上他本身對安月就沒有泯滅的情念,不惜一切代價把她找回去這幾乎是可以肯定的事情。以冷維銘的霸道,他或許不會真的傷了安月,可安月這一輩子可以說也就毀了。他怎麽能看著她墮入這條萬劫不複的深淵裏去呢?

這,本來就是段孽情。

“安月,你冷靜一點,先聽我說……”

“不用了!”安月斬釘截鐵,態度前所未有的強勢,下一秒聲

音卻如同哽咽,“林大哥,我知道怎麽做了。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為難,你都是為了我好。我也不是什麽分不清形勢的人,這個孩子,我不會要的!”

林澤榮一開始還很擔心她會繼續堅持,聽到這話微微愣了一下,一顆心這才落下來。

“安月,謝謝你能夠想通!”林澤榮看著她,一時間,空氣裏流動的都是哀傷,仿佛一下凝滯起來,讓人呼吸都苦難了。

“不,林大哥,是我要謝謝你,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若有來生,我一定要報答你,隻是今生,看來我是沒有機會了!”

安月說這話時,或許也想不到,竟會是一語成讖。

林澤榮低下頭,不再說什麽。來生,他不要她的來生,如果有選擇,他會選擇不要再遇上她,不知情愛的滋味,才能真正活得快活,這一生,他不要她的什麽報答,隻要她能留在他的身邊,即使她愛的人,始終不是他。

“你準備一下,等會兒我讓徐醫生進來給你檢查!”

林澤榮說著,轉身朝門外走去。這樣做,到底對不對?捫心自問,他難道就沒有一點私心,全是為了安月嗎?他難道不是因為害怕這個孩子而重新失去安月麽?

徐醫生很快進來了。這次,不再是個年輕的醫生,而是個頭發都有些花白了老醫師。

徐醫生進來,放下手上的東西,和善地對著安月笑,道,“小姑娘別害怕,人生總有不平順的時候,這才叫人生。你還年輕,以後還有很多機會!”

安月笑得實在牽強,這個時候,任誰也笑不出來的吧!即使是笑,也隻能是最苦澀的笑意。當她將這個決定說出口的時候,沒人知道,她內心的痛有多強烈。或許隻有親身經曆過的人,才會明白,這種從身體裏活活剜去一塊肉到底會有多痛。哦,不,那不是一塊肉,而是一條生命,一條依偎在她子 宮裏那個叫做孩子的生命。

她忽然想起母親沈蘇和曾經跟她說過,那是一種遠比一般的生離死別更加苦痛的經曆。沈蘇和也測過經曆過,在生下她之後,她又懷上了,但國家那時候是計劃生育嚴打的時期,知道了哪家懷孕了,就跟文 革時去鬧批鬥一般地闖進那人家裏,非得押著別人去上手術台,把孩子拿掉不可。沈蘇和知道後,一直想要瞞著,可無論怎麽瞞,肚子的變化還是沒人瞧了端倪去,然後不知是

誰偷偷地去告了一狀,不久之後的一天,她在廚房裏炒菜,隻聽砰砰幾聲響,門被人踢開了。坐在客廳裏看報紙的安德明站起來,問來人這是要幹嘛。

沈蘇和從廚房裏走出來,見一群穿著工裝一臉囂張蠻橫的人站在那裏,見了從廚房裏走出來的她,二話不說,也不理會安德明的質問,一把抓住她就要往外拖。沈蘇和似乎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死活不肯跟那群人走。

一問,果然是要抓人去做流產的。那時候,沈蘇和的肚子大概三個月大,還沒有興起無痛人流什麽的,抓了人一律都是往手術台上一扣,一把鑷子從女人的那道肉 縫裏伸進去,一頓翻攪,胚胎便碎了,然後隨著流下來。沈蘇和說她永遠記得那種感覺,那種被全天下人都拋棄的感覺,天下人拋棄了她,而她拋棄了她的孩子,她沒有能力保住他。

而作為男人,安德明一聽是來抓計劃生育的,人一下子便軟了下來。誰都知道,當時的政策就是這樣,政府抓得就是這個,而他那時進大學做講師不久,剛剛入黨,為了表示對黨的忠誠,和對政府工作的致辭,他竟然笑著請那些坐下,喝杯茶再說。一旁已經被人牢牢扣住手腳動彈不得沈蘇和差點暈了過去,她恨,很這個男人怎麽會這麽迂腐,她怎麽會嫁給了這樣一個懦弱不堪的男人。她肚子裏,不知她一個人的孩子啊,也是他的親生骨頭啊,他竟然笑著讓人去殺了他的孩子!他這是人能做出來得事情嗎?

簡直就是禽獸不如!沈蘇和忍不住,咬牙切齒地罵了句安德明。

一瞬間,所有人都看著她,安德明的臉一下子沉了下去,那笑變得那樣怪異,卻依舊堅持著掛在嘴邊,他竟然真的給每一個人倒了茶。

結果就是,無論沈蘇和怎樣反抗,怎樣哭爹喊娘,都沒有能夠套出來。她的丈夫,她曾經以為可以依靠的丈夫,為了自己的前途和名譽,親手將她送上手術台,親眼看著他們把那顆已經半成型的胚胎絞碎。這或許也是日後她那樣很安德明的一個重要原因。

這是沈蘇和記憶裏的痛。所以,無論安月做了什麽,亦或者沈蘇和因為精神方麵的原因,對安月做了什麽過分的事情,但在她的內心裏,她始終是愛著安月的。因為,她是她唯一的孩子,自那之後,她把對那個沒有機會來到人世間被人強行奪走的生命的愛,全數寄托在了安月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