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124物是人非

黑頭臉色變了變,不知道怎麽開口。一是他不知道該不該說,因為沒有冷維銘的同意;再就是,結果有些殘忍,他有些擔心安月的反應。

“怎麽了?”安月提高了聲調,聲音裏透出焦急,“落雲,是不是出事了?”

“沒,沒有……”黑頭有些支支吾吾。

“那你為什麽不肯說?”安月追問。

黑頭皺著眉頭,一副人高馬大的模樣,站在安月麵前卻是含胸彎腰,被安月凜然的氣勢壓倒了大半。

“你不說是麽?好,那我打電話直接問冷維銘!”安月說著就低頭翻包。

黑頭麵上卻沒有想象的著急,安月也不管他,真的撥了號碼過去,聽見的卻是忙音。她抬頭看向黑頭,黑頭被她一瞪,趕緊低下頭去。

“老板,現在應該是在談一樁很重要的生意,今天早上打過招呼了,讓我們沒事不要去電話打擾。”黑頭如實以告。

安月一愣,“可我現在是沒事麽?”說著,她轉身就朝車上走,拉開門上車,對車上的保鏢司機直接說,“去你們老板那裏!“

保鏢司機一愕,有些沒反應過來。

黑頭追上來,一臉驚慌,“安安,你現在不能去,你現在去會壞了老板的生意的!”

“那好,我給你兩個選擇,一,你自己告訴我曾落雲的事情,現在帶我去看看她;二,我自己去找冷維銘問個清楚,然後我自己去,你可以什麽事都沒有了!”安月轉頭,從前的冷漠果決又出來了。

黑頭猶豫了,站在那裏看上去怪可憐的。

安月狠下心腸,轉頭命令,“司機,開車,你聽見了沒?”

司機也嚇住了,趕緊踩了油門,正要發動汽車。

“等等,安安,我帶你去,帶你去!”黑頭一時情急,脫口而出。

“停!”安月對著司機喊了一句,車停住,她微笑著轉過頭,看著一臉無奈的黑頭,“真的?”

黑頭一咬牙,“真的!”說著,拉開門鑽進車內,其他保鏢也各歸各位,拉門上車。

一路疾馳,一眾黑色轎車如一行高雅冷清的貴族,穿街而過,引來不少驚異的目光。

不一會兒,汽車停在一家大醫院的停車場。安月搖下車窗,隻覺得外麵陽光格外刺眼。為何兩個月過去,黑頭還是帶她來醫院呢?

“黑頭,你的意思是,落雲在這家醫院裏?”她回轉身,問。

黑頭點點頭,張口要說什麽,卻又欲言又止。

安月不再問,推門下車,身後的那一群人也跟著下了車來。幾乎不用怎麽打聽,黑頭似乎對這家醫院格外熟悉,安月記得,那天送曾落雲去醫院的,也是他。

醫院走廊裏,人來人往,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端著托盤戴著口罩的護士,麵帶憂慮腳步緩慢的病人家屬,偶爾,也有幾個麵色蒼白敲碎的病人走過。鼻端充盈著消毒水的味道,耳邊是病人們若有似無的呻 吟聲,眼睛裏充斥著大麵積的白色,安月忽而覺得有些恍惚起來。這樣的場景,她已經經曆過很多次了,母親意外滿身是血地送進這裏的時

候,夏軒函因她被打頭破血流地被扛進手術室的時候,那一幕幕,在她心裏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因為,每每那時,走進這白色的世界的時候,她的心裏都是那樣地絕望。這讓她對這裏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排斥,一走進來,她便想起那種絕望,似乎還在心裏縈繞。

而她深知,另一種絕望正在慢慢占據她的心房。

到了病房門前,黑頭從前麵退下來,意思是讓她自己推門進去。安月慢慢走上去,手碰到門板的時候,卻忽然退卻了。她並不知道裏麵的曾落雲此刻是個什麽樣子,盡管她急切地想要知道,心裏卻又害怕著,她怕結果太難以讓她接受,怕自己無意之間,又害了身邊一個無辜的人。黑頭隻是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並不多言。

猶豫了幾秒,終於還是輕輕推了門。門扉輕悠而緩慢地打開了,病房裏很安靜,門開的一瞬間,安月愣住了。

病房裏,並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許久不見,曾經熟悉卻驀然陌生淡去的人。

那個男人回過頭來,安月怔怔地站在那裏。沒錯,那正是消失了許久的——安德明。目光相撞的那一刻,安德明的眼神這次沒有閃爍,而是冰冷地瞅著站在門邊的安月。他身邊的病床上,曾落雲安靜地躺著,臉色蒼白,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道細密的暗影,姣好的麵容和依舊漆黑的長發,讓她看上去像一個睡著了洋娃娃。

安月回過神來,驚異於安德明眼中忽如其來的冷光。上次見麵時,安德明眼裏的全是愧疚與不安,但此刻,那些統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冷刀一般的凶惡。安月邁步走進去,還沒到窗邊,安德明已經霍然站起身來,狂躁地拉起她的手往外拖去。黑頭一驚,正要上前阻攔,卻被安月的眼神示意退下了。

安月被安德明拉到走廊外,黑頭跟在身後,還沒反應過來,安月臉上就被扇了一個巴掌,清脆的響聲引來經過人流的目光。安月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臉上隻覺得火辣辣一片燒得厲害,轉眼過去,安德明仍是兩眼冒火,恨不得要把她碎屍萬段。

“爸,你……”

還沒說完,已經又是一個耳光甩過來,扇得安月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扶住一旁的長凳才將將站穩。安德明衝上來揚起手還要打,被黑頭猛地拉住,黑頭人高馬大,眼神一瞪,樣子也挺嚇人。安德明這才消停下來。

安月站起身,臉上已經紅腫起來。她站在那裏,看著怒發衝冠的安德明,怒極反笑。

“爸,這麽久不見,需要以這麽熱情的方式打招呼麽?”

安德明猛地推開黑頭,抬手指著安月。

“安月,你還有臉出現在這裏?你把落雲害成這樣你還敢來?”

安月一愣,怔忪在那裏,喃喃道,“你說,落雲怎麽了?”

安德明又要衝上去,黑頭一個箭步衝上來,擋在安月身前,安德明這才住了腳步。安月拉了拉黑頭 ,示意他到一旁去,黑頭狠狠瞪了安德明一眼,才走了開去。

“你還裝糊塗?”安德明一臉氣憤,“不是你是誰?你故意把落雲的孩子弄掉也就算了,可你

為什麽還要這麽狠毒,把她害得一輩子都懷不了孕!現在你開心了?”

安月腦子裏一轟,臉色煞白。她本以為,曾落雲應該就是孩子沒了,沒了也就沒了吧,那個孩子生下來也是段孽緣,沒了或許反而可以讓曾落雲的人生有個新的開始,讓這段陰霾從此徹底地消失掉。可是,她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那一場因她而起的意外,竟然奪去了那個可憐女孩最寶貴的東西,作為一個女人天生該有的東西。

“你自己出去丟臉也就算了,現在還把禍事引向別人,我怎麽會有你這麽一個蛇蠍心腸的女兒!”安德明仍不罷休,睚眥欲裂。

黑頭猛地衝上來,二話不說,揮起拳頭便朝安德明狠命砸了一拳,把安德明打得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周圍本就開始聚集人群,這下更是蜂擁而來,一時間,安靜的醫院開始變得喧鬧。黑頭還欲衝上去加上一拳,被安月一把拉住。黑頭應該是知道事情的始末的,也知道安德明是一個怎樣的人。

安月深呼吸,盡量讓自己鎮定下來。

“爸,你說的沒錯,我是沒臉,但論起丟臉的本事,還是遠遠比不上您的。我去酒吧上班,您在學校和女學生勾搭,我賣身,您拿錢,嗬嗬,這還不算,看著自己的結發妻子被車撞飛,您袖手旁觀,拂袖而去,家裏的妻子精神恍惚,病弱不堪,您守在情人身邊,責打自己的女兒,因為,她讓你和情人的孩子掉了……隻是,這不是您希望的結果麽?痛快過了,現在麻煩也給您解決了,這樣算起來,是不是還該感謝我?”

安月自己也想不到,這番話會真的出口,盡管這些全都是事實,但聽起來卻像是她在編造的一個惡毒謊言。因為她的恨已經控製不住,蔓延開來,衝口而出。

安德明已經氣得發抖,張著口嘴唇顫抖,卻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黑頭也驚訝地回頭看著她,仿佛不能相信這會是剛才被安德明打得神思恍惚的安安。這一刻,她又讓自己強大起來,而強大的途徑就是狠下心來。安德明本就不值得她再為他顧忌容忍什麽,即使他是她的父親,但這個稱謂早在多年前就已經煙消雲散,不過掛了一個空頭名字罷了。

安月繞過安德明,徑直走進病房,走到曾落雲的病床前,低頭看著躺在床上的蒼白女孩。確實是她害了她,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可她卻無能為力。這一刻,她本該將所有罪責歸咎於冷維銘,可是,她卻怎樣也恨不起來。從前那些刻骨的恨似乎一下子開始消弭。

這樣想著,便再也無臉麵對這個可憐善良的女孩,轉身離開。

走出來,太陽依舊明媚,她心裏卻越來越淒涼。人說天上一日,世上一年,她在嶺南別苑兩個月,她原本的世界就徹底變了。就在方才那一刹那,她感覺自己同時失去了最親的兩個人,母親對她疏離了,父親也徹底翻臉了,還有夏軒函,方小蓉,全都不再了。她的世界,已經全然變了,就連她,也變了。那些她曾經拚死要守護的人,到頭來,卻都已不再。多麽可笑。

城市依舊繁華,人群依舊匆忙,鋼筋水泥的城市間,依然那樣冷漠,物是,人卻已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