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白芷：同車而行
我和紫葶坐在珞婭的車裏，跟著隊伍一路前行。沙漠裏的路不好走，車行的很慢，時間在晃晃悠悠中，也變得格外的漫長。
我們與珞婭公主很快熟悉了。與我之前見到的淩厲、執拗的樣子不同，她對我們總是很溫柔的。沒有高高在上的不可親近，也沒有麵對林慕寒時候的冷厲。珞婭公主總是淺淺笑著，緩緩說著話，弱弱柔柔的樣子，很優雅很美好，然而，不那麽真實。
“我還是比較喜歡帝都的風景。濕潤的，溫熱的，春來綠柳滿堤，夏時瓜果琳琅，秋時天高雲淡，就算是冬日，淒冷些，也沒多大的雪……”
紫葶說著帝都，那是我從沒有見過的風景。
珞婭公主附和的點點頭：
“帝都的氣候是溫和的，風景也是美麗多變的。沙漠裏則是太過凶險，而且，滿目的黃沙千年都不變的。我雖然是多少年不回來，也沒有覺得太陌生。”
他們討論的興致勃勃，我卻有些興致寡淡。
我掀起車簾，向外望去，正好迎上了林慕寒望過來的眼神。他癡癡的望著馬車，目光很直，卻沒有聚焦。看到那樣的目光，我心裏不由得一沉。我想，他也是不開心的。
將近正午的時候，我們路過一個茶寮。我們一隊人在茶寮就餐。茶寮開在荒漠裏的大路旁，顧客隻有來往匆匆的客人，是以，菜式很簡單，隻有麵條、牛肉餅，清茶淡水。
珞婭公主似乎胃口不大好，隻吃了一兩口麵條就推說飽了，不肯再吃下去。
“你多少吃些，前麵還不知道要走多遠的路才能到綠洲，才能找到吃飯的地方呢……”
紫葶道。
“是呀。你身子虛弱的很呢……”我也忍不住說。
想到在沙漠裏，珞婭虛弱的暈倒，林慕寒用自己的血喂食她的情形，我心裏都不由得一顫。
珞婭搖了搖頭，目光黯淡。
林慕寒與將士們就在旁桌，他的位置，正好能側身看到我們這一桌的情形。
我想，他是看得到的，因為我正好看到他緊皺的眉與暗沉的臉。
“店家”，林慕寒招呼店家：“你能不能再煮兩碗清淡的麵。這麵有些鹹了……給我一碗，還有那桌的小姐，也需要一碗。”
店家應道。
我看到珞婭公主的臉色微微變。然而，旋即，她站起來，對我和紫葶說道：
“這裏風大，我去車上等著了。”
“你……”我與紫葶皆是愣住了。望著珞婭公主施施然的離開了座位，回到了車上。她的裙裾在風裏飄著，發絲淩亂。
店家依舊
是煮了兩碗麵端了上來，然而，到最後，兩碗麵都是一筷子都沒有動，完好的放在了桌子上。
這一路，我心不在焉。紫葶與珞婭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我看得出來，珞婭也是心不在焉的。
我偷眼望著車外，林慕寒就騎馬在馬車的旁邊，目視著遠方，神色沉鬱。他的衣袍上沾滿了沙塵，因為陽光的直射，他的臉有些紅。
“咳咳……”因為幹渴，珞婭偶爾咳嗽著。
“當當……”
伴著珞婭的咳嗽聲，有人敲著車窗，我掀起車簾，林慕寒遞過一個水囊。
“給公主，謝謝。”
他言簡意賅。
“我明白了。”我點點頭，朝他一笑。
我將水囊打開，遞給了珞婭公主。
“謝謝你們的照顧。”珞婭公主喝罷水，緩了緩氣色，道。
“是我們一路被公主照拂的。該謝謝公主的收留呢……要是沒有公主，我們可能現在還在大沙漠裏曬太陽呢。”
我笑道。
“能遇上也是緣分，彼此有個照應是應該的。我以前一直住在宮裏，很少出門，也極少有同齡的人，有朋友說說話。有你們，我才覺得日子鮮活了……”
珞婭道，語氣柔柔的。
“公主身邊不應該是很多奴仆嗎？有很多人整天圍著你的。”
紫葶道。
珞婭搖了搖頭：
“我是沙池人，在帝都，比不得天水朝的公主的尊貴嬌寵。再說了，縱使有奴婢丫鬟，也難以做朋友。大家各有所圖，很是辛苦。人與人利益為重的地方，大家想的都是前程，哪有誰真的關心誰，又有誰能交心呢？其實，雖說我是公主，卻寂寞的很。很多時候，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呢。我曾經好多天，可以一句話不說。我從沒有像跟你們這樣的女孩子，說過這麽久的話呢……”
珞婭的神色裏，總有揮之不去的憂傷。原來，是有這樣的緣故。
沒有人說話，沒有朋友，一定很寂寞。如果我過那樣的日子，也一定會很憂鬱吧。
不過，我的目光落在那個水囊上。
“公主，林將軍好像特別關切你呢，他應該是你的朋友吧……”
未及我開口，紫葶突兀的說道。
我瞪著紫葶，不曉得她怎麽這麽冒失。紫葶嘴角似笑非笑，一副看穿了我心事的樣子。
珞婭的臉微微一紅，眼神中閃過了一縷光芒，旋即黯淡了下去。
“大家各司其職罷了……他也不過為了順利完成任務的功名獎賞。哪有什麽特別關切的。”
珞婭的聲音冷冷的。
沒有了剛才的溫和，珞婭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我和紫葶麵麵相覷，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對不起……”珞婭似乎也意識到了氣氛驟降，勉力的笑笑，卻也不知道找什麽話圓場。
她並非是一個能言善辯，善於交流的人。
“是我瞎說啦……公主不要介意就好。”紫葶笑著，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你沒有瞎說呢……”珞婭的聲音悠遠。
“他曾經是我的朋友呢。是我的少年，唯一的朋友，唯一一個陪我說話，陪我玩的人。這些年，我隻有他一個朋友……”
“是呀。他知道你吃的麵條不合口味要幫你換，一直關注著馬車的動向，聽到你咳嗽就遞過來水囊的……”
我接口，冒失的打斷了她的話。
珞婭略微有些驚異——我想她是詫異，我是這麽細心的關注她吧。
風吹起車簾，透過車簾，順著珞婭的目光，我看到林慕寒騎馬在隊伍的最前麵，交代著事情。珞婭也望著他，目光那麽深。
“可是。他知道我不願意嫁給梁王，卻還是堅持要我接受和親，他親自一路將我護送回去，讓我嫁給梁王。他寧願不管我，也要完成皇帝的任務，得到他們林家忠誠為國的名聲！這哪裏是關切……”
珞婭抓著裙角，聲音有些發顫，情緒很激動。
我伸手握住珞婭的手，想給她力量。
珞婭好久沒有說話，又過了很久，她才平複了心情。
“我失態了……”
“你不要太生氣……”我勸說道，這句話是這麽無力。
“如果你心裏壓抑，就不妨和我們說說。我們姐妹，是不會亂說什麽的……若是能夠幫公主分析分析，出個主意，也是好的。”
紫葶道。
我能夠感受到，珞婭心中的壓抑，那種心事無處訴說的痛苦。
珞婭緩緩的說著她與林慕寒的往事。
灰色的低沉的天空之下，奔跑著的兩個少年。她隻有依靠那個陽光的少年才有溫暖的感受，才能夠不去理會偏執的暴戾的哥哥，不去想將他們棄之不顧的父親。她的世界，曾經隻有他。一個人與另外一個人，是可以建立起這樣的關係的。她如蔓蘿，隻能依靠他存在的。
“他將我棄之不顧，又何嚐顧忌我？沒有了未來，又何必關切呢？”
珞婭苦笑著，神色淒涼。
那樣的冷漠，那樣的疏離，忍不住的去傷害，是因為深愛著而不能夠得到，是因為依靠而必須要分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