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情理之外
放佛怕有人不知道三天後將在雪峰之巔絞死言祀荇似的，村民很做了很多布告，張貼在村子裏的大街小巷，甚至還有大膽的獵戶貼到了伏魔林的外圍，從村民們下山起，絞死言祀荇的談論就在持續的進行著，人們的臉上帶著期望和焦灼，誰都盼著三天後的到來。
又是一天過去了，地牢中的言祀荇已經一天都沒有吃飯了，最先來看她的是夜泊敏，她站在言祀荇的麵前，卻不知道說什麽，想說些安慰的話，卻一句都說不出口。
她夜泊敏視妖如仇，在她的眼裏根本沒有善妖、惡妖的區別，有的隻是人與妖的區別，妖與煉妖師的區別，而他們煉妖師的職責就是降妖除魔，還太平人間、朗朗乾坤。
眼神都似沒有焦距的言祀荇，渙散著眼光，問道：“我真的錯了嗎？”
夜泊敏忽然聽到言祀荇的問話，知道她是在自言自語，可是還是忍不住回答道：“對，在我們看來，你是錯了，錯的離譜。我們認識這麽久，從小一起長大，你的錯源於你的善良，你的善良成就了你心中的執念。”
“泊敏，什麽是我心中的執念。”一天一夜沒有吃飯的言祀荇聲音微弱，卻依然清晰。
“你心中的執念，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總是說，妖也是分善惡的，為什麽我看到的妖都是惡，從來都沒見過你口口聲聲說的善良的妖，我隻知道我的父母都是因為妖而死，我從小就變成孤兒，也是因為妖，難道你讓現在的我相信，世界上居然有什麽善良的妖嗎？不，我不相信。”夜泊敏繼續說道，“你知道嗎？祀荇，我常常羨慕你，羨慕你那麽晶瑩剔透，心中毫無雜質，純淨的如天上的月亮，是的，我也恨我自己，為什麽我心中要有仇恨？我也願意像你一樣無憂無慮，以一顆公平善良的心對待天底下所有的生靈，可是，我知道我做不到，當你的生活被妖毀掉，你所剩下的就隻是仇恨而已。”
言祀荇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勉強的說道：“泊敏，我知道你痛恨天地下所有的妖，你認為他們毀了你的人生，你覺得你這一輩子唯一的目的就是成為一名優秀的煉妖師，與這些妖勢不兩立，可是我一直懷著這樣的期望：你不會一直被仇恨蒙蔽雙眼的，你一定會遇到一個像洛秦伊這樣的好妖，對呀，你們已經見過麵了，隻要下次見麵不要再那樣兵戎相見，我相信你們一定會成為好朋友的。”
夜泊敏錯愕的聽著言祀荇的話，覺得她真是無可救藥，不可理喻，夜泊敏輕笑兩聲，說道：“那麽，祀荇，我會記著你今天的話，希望有一天你的話會變成現實。”說完，就走出了地牢。
言祀荇完全沒有聽出夜泊敏話裏的諷刺之意，她欣慰的笑了，因為饑餓她又昏了過去，朦朧中她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見夜泊敏和洛秦伊成為好朋友，他們三人一起坐在紅楓巨樹上，那天陽光很好，萬裏無雲。
言祀荇整日不吃不喝，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抗爭什麽，或許是對青刻掌門，或許是對整個雪峰山上煉妖師們幾百年的信條，是的，她心中有要堅守的東西，她認定了有善良的妖，就認定了與善良的妖成為朋友這條路，無論這條路如何辛苦，她都要堅定的走下去，哪怕粉身碎骨，也絕不回頭。
第二日，陰雨。
天空淅瀝瀝的下著小雨，言祀荇知道，因為她雖然頭眼昏花，卻仍然能夠清晰的聽到那大地的哭泣聲，淅——瀝瀝，淅——瀝瀝。
地牢的門又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來人腳步輕盈，言祀荇以為是夜泊敏又來看她，給她送飯了，於是說道：“泊敏，你又來看我了？不要送飯給我了，我是不會吃的，與其屈辱的死去，不如就這樣餓死好了，如果一定要死，我希望自己能夠選擇死亡的方式。”
來人卻並沒有說話，言祀荇不太確定的問了一聲：“泊敏？”
卻聽到一陣猶如微風落雪的回答：“是我。”
言祀荇心中一驚，是劉曦！他怎麽來了。
“是不是很好奇我會來看你？其實你大可不必好奇，我來看你是因為我有一個發現想要告訴你。”劉曦平和的說道。或許此時此刻，誰也無法體會劉曦的心情，他向來嚴厲，很少有人願意接近他，就連言祀荇也不例外。
對於劉曦來說，原本他和言祀荇絕不會有什麽交集，一個是平民子弟，來到雪峰山上，拜入青刻掌門門下，苦心修習，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出人頭地，能夠保證一家人衣食無憂。一個是從小就得到青刻掌門寵愛的天之驕女，言祀荇是雪峰山上第一煉妖師的師妹，她為人善良，所有人都願意跟她成為朋友，他劉曦也不例外，可是他知道，他們之間永遠沒有交集，她是他心中的一輪明月，那麽美好也那麽遙遠。就連她在水裏的倒影，也會讓他覺得縹緲難尋。
他所能做的，就是默默注視著，偷偷關心著她的一舉一動，哪怕
一個動作一個眼神都能讓他回味良久，這就足夠了不是嗎？
天知道，他給自己打了多久的氣才敢在第三道門樓那裏等著言祀荇，其實他一路上都跟著言祀荇，卻一直沒有勇氣，也找不到機會將他準備了好久的藥膏送給她，哪怕是她的毫不在意，哪怕她認為他們隻是陌生人，隻要在自己心裏，他們是有聯係的，這就足夠。
“多謝——嗯”因為虛弱，言祀荇的話斷斷續續地說著，“多謝師兄前來看我這個逆徒，不過為了師兄好，還是盡快離開吧，反正跟我這個人扯上關係就會倒黴的。”
看著言祀荇虛弱蒼白的小臉，劉曦的心中痛的無法言語，他忍受著她殘忍的將他們劃為陌路，壓抑著胸中的顫動，力求平和的說道：“我剛才說過了，我來這個是要告訴你一個發現，再說——我一點都不怕跟你扯上關係。”
言祀荇自嘲的笑著，說道：“那麽，請劉師兄說——說你的發現吧。”
“我覺得將你處以絞刑這件事情有很多疑點，其一，當時的師門大會召開的非常匆忙，前一天還沒有任何風吹草動，當你回來的那天就突然召開了師門大會。其二，掌門和師叔們是從何得知你結交了千年異妖洛秦伊？其三，如今山下的村民極力到處散布著你即將被處決的消息，據我探查，在伏魔林附近都貼了告示，這一切都說明，這個事情裏有陰謀，所有的疑點歸結到一起，就是掌門、師叔想把你當做誘餌，引出洛秦伊，然後將其繩之於法，甚至於說，山下村民們的行動也都是商量好的，都是為了抓住洛秦伊而演的一場戲。”
聽完劉曦的話，言祀荇猛然抬頭道：“師兄，你說的都是真的嗎？那這樣一來的話，洛秦伊可就危險了。”
危急關頭，言祀荇想的全不是自己，而是那個千年異妖洛秦伊，劉曦不禁在心中自嘲自己的自作多情，落寞地說道：“這都是我個人的推測，信不信由你，我走了。”說完推開牢門，走了出去。
劉曦的背影有些踉蹌，他也在心中問自己，這麽做到底是對還是錯，他恨妖，但他不忍心見言祀荇如此折磨自己，他隻想讓她快樂無憂的活下去，哪怕成為千古罪人，他也在所不惜。
“謝謝你，劉師兄。”身後傳來言祀荇的一句感謝，劉曦又有了走下去的力量，是的，這一句話就已足夠，如果是奉獻，哪怕肝腦塗地，隻要這一句話，就足夠。
不久，夜泊敏帶著食物來看言祀荇，隻見言祀荇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絕望，而是欣喜。正當夜泊敏納悶之際，言祀荇對她說道：“泊敏，你帶來了什麽好吃的，快給我吃點，我都快要餓死啦！”
見言祀荇恢複了往日的俏皮，夜泊敏不禁非常吃驚，想到言祀荇已經兩天都沒有吃東西了，連忙喂了她很多食物。待到言祀荇吃完飯後，言祀荇小聲對夜泊敏說：“泊敏，你過來一些，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
雖然非常疑惑，夜泊敏還是將耳朵湊近了言祀荇，卻聽到了一個讓她驚訝萬分的請求：去伏魔林外的那棵紅楓巨樹那裏等洛秦伊，告訴他千萬不要來救她，這是一場騙局，千萬不要中計！
聽完言祀荇的囑托，夜泊敏慌忙離開了地牢，連裝食物的籃子都忘了帶走。
她一口氣奔下山，跑的氣喘籲籲，騎著快馬來到了紅楓巨樹前，一切都還是老樣子，這千年不凋的紅楓，仍然如火一樣的燃燒著。
等了半天，終於看到滿頭銀發的少年——洛秦伊。
“喂，妖，言祀荇被掌門關進地牢了，明天就要在雪峰山巔被處死，如果你當她是朋友的話，一定要去救她呀！”夜泊敏努力壓抑著自己不要拿出腰間的煉妖壺，仰頭對著坐在紅楓巨樹上的洛秦伊喊道。
洛秦伊看了她一眼，說道：“那個蠢女人怎麽把自己關起來了？你越是讓我去救她，我就偏不去。”其實，洛秦伊現在心裏非常著急，可是他生xing愛捉弄人，尤其是煉妖師，現在看到自己氣得夜泊敏怒發衝冠，更是樂不可支。
在地牢裏聽到言祀荇的請求後，夜泊敏在心中就有了自己的計較，一定要引洛秦伊上鉤，為了確保洛秦伊看到處決言祀荇的告示，她拚了命的奔過來，又在樹下等了半個時辰，就是為了親口告訴這個千年異妖，言祀荇將要被處決的事。沒想到，這妖孽居然一點都不關心言祀荇，不禁讓她大為光火，她為言祀荇不值，非常得不值，於是氣憤地吼道：“不救就不救，祀荇還說你們是最好的夥伴，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個妖，祀荇還說你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妖，沒想到，她錯了，錯得離譜。”說完這些話，夜泊敏憤怒的轉身，騎上馬朝回奔去。
“這個女人，難道吃炸藥長大的？一句話都還沒說完，就火急火燎的走了。”洛秦伊一邊說著，一邊躍下了樹枝。
看看天色，天已經快亮了，“
言祀荇，你要撐住，一定要等我。”洛秦伊飛快的在樹梢上躍動，朝著雪峰山巔進發。
此時，雪峰之巔上，最高的山峰上，豎立著一個簡易的絞刑架，因為之前從來沒有人在雪峰之巔被處以絞刑，這次處罰非常倉促，弟子們昨天才把這個絞刑架立了起來。
言祀荇已經被帶到了絞刑架前的空地上，而她的周圍，是幾百個煉妖師，也就是她的同門，還有那些來自山下看熱鬧的村民。
在心裏祈求著上蒼：青天大老爺，這次你可一定要顯靈呀，這麽多煉妖師都在這裏，連師父和師叔們都嚴陣以待，如果洛秦伊真的來了這裏，就算他有千年修行也抵擋不住呀，泊敏，你把消息傳給洛秦伊了嗎？是不是告訴他不要來呢？老天爺呀老天爺，如果這次洛秦伊沒有出現的話，我願意減少十年陽壽，老天爺，你聽到我的祈求了嗎？
就快接近行刑的時間了，洛秦伊還是沒有出現，言祀荇心中微微慶幸著，青刻掌門、師叔們、村民們卻有些焦躁，於是三兩個農民對視一眼，然後指著言祀荇破口大罵起來：“你這個煉妖師中的敗類，居然跟妖孽結為同黨，你說，最近村裏有那麽多妖怪，是不是你招過去的？嗯？”
居然有小孩子也來湊熱鬧，從地上團其雪球來，對著言祀荇劈裏啪啦的打著，天氣很冷，言祀荇穿著單薄的衣衫，原本手腳已經被凍的冰涼，連嘴唇都被凍成青紫，被小孩子的雪球一打就是一片傷痕，劉曦想要上前製止，卻被青峰師叔阻攔下來，他隻能低著頭，使勁捏著拳頭，盡量不要聽到那些謾罵，言祀荇因為挨打而發出的呻吟，可是那聲音無孔不入的滲入所有的毛孔中，唯有痛的感覺是那麽的清晰。
有人開了這樣的頭，就有更多的人加入這個行列，那些平時嫉妒言祀荇的煉妖師也加入了這個行列，他們的罵聲更加殘忍，這來自同門的摧殘，縱然知道這一切不過是一個陷阱，仍然心痛的無法呼吸。
一個初級煉妖師罵道：“你這個煉妖師的敗類，師父整日讓我們學習你，難道就學你勾結妖孽嗎？村裏不少人都是你害死的吧，你這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妖孽！你也是個妖孽吧，你不配當人，更不配成為煉妖師。大家說，是不是？”
千人唱，萬人和。
聲討言祀荇的聲音越來越大，言祀荇在漩渦的中心，恨不得死去，卻又不能死去。她從來沒有想過，原來世界上有一種東西比死還要可怕，就是這無邊無際的冷漠。
忽然看到雪峰之巔有一個銀發少年，他踏雪而來，緩緩而行。
言祀荇看到這張熟悉的臉，先是一喜，高興她終於看到了一個朋友，一個真正的朋友，誌同道合。接著就是痛苦，她對著洛秦伊大喊著：“洛秦伊，不要過來，快回去，這是一個陷阱，你快回去。”
“你們不要再打她了！”洛秦伊大聲吼著，那些謾罵的話頓時止住了，那些扔向言祀荇的雪球也停了下來，大家看著這個絕美的千年異妖，一瞬間的錯愕，然後就是慌亂的逃跑，一邊跑一邊在嘴裏喊著：“妖怪呀，快跑啊！！快跑呀！”
看著鬧哄哄的一群人，洛秦伊扶額無語道：“剛才不是幹勁兒十足嗎？現在怎麽抱頭鼠竄起來了？”
青刻掌門見洛秦伊終於出現了，拿起煉妖壺說道：“妖孽，休得猖狂，今日就是你伏法之日。”
聽到掌門師父的話，言祀荇驚恐的對洛秦伊喊道：“洛秦伊，你快回去，聽到沒有，這是一個陷阱，師父他們要抓你，我沒事兒的，你快回去。”
洛秦伊溫柔的看著言祀荇，緩緩說道：“我知道，我知道這是一個陷阱，哪怕是個陷阱，我也還是要來闖一闖。”
正在言祀荇感動之際，洛秦伊繼續說道：“不然你受的苦不就白費了嗎？我們這麽熟，怎好讓你無功而返呢？”
一句話讓言祀荇氣得七竅生煙，狠狠地說道：“在這緊要關頭你還有心思開玩笑，師父、師叔們的降妖伏魔咒可是非比尋常，你要是跑快點還能逃脫，不要再拖拖拉拉的啦，我真的沒事。”
“我說了，我不走，今天，就讓我來見識見識聞名已久的雪峰山掌門青刻的厲害吧，看一看這個妖與煉妖師之間到底孰勝孰負！”洛秦伊擺好架勢，昂然說道。
青刻和眾師叔都做好了準備，於是說道：“好個猖狂的妖孽，今日不將你收服，以後煉妖師有何顏麵再收服你們這些妖孽，今日，就是妖與煉妖師之間的死戰，我們不死不休！”
洛秦伊也說道：“不死不休！”
流風回雪，一陣地動山搖的拚殺，到底是煉妖師技高一籌，還是妖的妖法高強？難道這個世界真的是黑白界限分明？妖與煉妖師真的不能和平相處嗎？
言祀荇仰頭看著雙方的爭鬥，一滴清淚滑落，在冰雪連天的雪峰之巔，分外的寂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