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欲拜吳氏

“……三小姐,三小姐,快醒醒!快睜開眼睛!”

焦急又憂心的呼喚聲從耳朵鑽進腦海,甩也甩不掉,避也避不開。

不要,不要喚醒她!蘭猗皺著眉,她根本一點都不想醒過來。

可在那呼喚聲不斷騷擾下,蘭猗緊閉的雙眼終於漸漸睜開了,雖一片茫然,卻好歹醒了過來。

吳氏喜極而泣,疊聲追問:“三小姐,你感覺怎麽樣?身上可還有不舒服?要不要吃些東西?”一手摟起虛弱的蘭猗,一手端起一隻殘破的碗,將清水喂到她口中。

蘭猗喝了幾口水,心中漸漸清明,歎了口長氣,勉強爬起,揉著眼睛打量了一圈四周。

這是一個特別肮髒雜亂的茅草屋,也不知主人是不是逃命去了,就此荒廢。

她身下躺著的是這屋裏唯一的一個平坦的土墩墩,透過旁邊泥片剝落的牆壁,能看到外麵一片千瘡百孔的全景。視線所及之處到處都是茅屋草舍,稍微爭氣點的茅屋前會種著幾圍竹篾製成的簡易籬笆,抹上濕泥就算加固。

這片貧困的村莊裏隻有不遠處有家看起來較像樣的木屋,屋前一片雜草黃土的院子裏,胡亂倒插著橫七豎八的竹竿和木樁,曬了些蘿卜幹,晾起了粗布衣褲。

視線轉回,鵲喬和如柏也聽到消息趕了進來,灰撲撲的小臉恢複了白淨,見她醒來,露出了笑臉。

吳氏拍拍胸口,欣慰道:“三小姐,你都昏迷兩天了,發著燒,胡言亂語的,說些什麽……‘不想死’、‘孟婆湯’之類的胡話。可把我嚇壞了!”

蘭猗點了點頭,憶起被官兵架走的福來,連忙問:“福來叔叔呢?他回來了沒有?”

四周忽然陷入一片沉默。

吳氏一下子失了神,黯然道:“他死了。福來死了。”

鵲喬的眼眶兒一紅,小嘴兒一癟,抽泣道:“我和娘照顧你的時候,二少爺追出去查探……那夥官兵並未走多遠,住在一家客棧裏大吃大喝,還給福來叔灌酒取樂,福來叔不喝,他們又打他……可憐福來叔受傷過重,當天就……就不行了……”話到此處,不由大哭起來。

聽到此處,蘭猗雙唇顫抖,探究的望向如柏。

如柏擦了一下眼睛,咬牙道:“是真的。他們把福來叔的屍體隨手拋到了河水中,就算我想將他抱回來,也是無法……我在河邊站了一會兒,福來叔就

沉入水底,再也不見了。”

逃亡路上,福來就像撐起天空的一根支柱,寬厚的肩膀給人依靠,漫天的風雨遮擋完全。現在他死了,連屍身也不得好好安葬,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所有人。

吳氏感到肩頭的重擔一下子沉重如山,原本還有個忠厚的男人可依賴,現下卻隻剩下自己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身邊帶著三個孩子。以後的路該如何走得下去?

蘭猗難過得半天說不上話,轉念又想起那對母女,心中一陣悲涼,遲疑了一下:“吳媽,那個姐姐和她的娘親……”

“死了,我們把她們埋在河邊,隻企盼老天有眼,讓她們下輩子投胎富貴人家,不要再受如此苦楚……”

想起福來和母女兩的慘狀,蘭猗的心難受得就像被銼刀割裂,一片破碎,疼入骨髓,隻剩一攤死水。

四個人你望我,我望你,眼淚鼻涕全湧出來,抱在一起嗚嗚哭泣,滿腔悲憤難以言說,隻有痛哭方能稍微釋放內心悲傷。

人死不能複生,傷心難過在所難免,但日子還是要照樣過,哭完以後更要堅強。前世的人情冷暖讓孫蘭猗有著與生俱來的危機感。

福來死了,如柏雖是男兒身,可始終還是個小孩兒,唯一能寄予希望的隻有吳氏。但她真能如此忠心,始終如一地保護孫家的孩子嗎?

吳氏才二十多歲,年輕清秀,一直受到張氏寵待,早年嫁了張氏娘家的遠親兄弟,家底子比起普通百姓略厚實些,實在沒吃過什麽苦頭。如果不是夫君早亡,她也不見得如此忠心耿耿的服侍張氏吧。

何況吳氏又有自己的親生女兒,萬一哪天被生活的殘酷打擊得無力反抗時,會不會帶著鵲喬一走了之,拋下兩個孫家的拖油瓶?

蘭猗內心隱約察覺,那一天不會遠了。她必須防範於未然。

她心中飛快的閃過了一個主意。

考慮到如柏別扭的公子哥兒性子,趁他沒注意的間隙,她抬起腿冷不丁往他腿彎一頂,拉著他“噗通”一聲跪下,話未開口先磕了幾個頭,情真意切道:“吳媽,我有一個無禮的念頭,需懇求你應允,說出來切勿見怪。”

如柏不明就裏,陡然間給奶娘磕了頭,又是羞愧又是憤怒,掙紮了幾下,卻被妹妹一雙小手死死拉住。

吳氏嚇了一跳,不知兩個小主子要做什麽,忙攙扶道:“三小姐,二少爺,

使不得呀,快起來!直說便是,我無不應允。”

蘭猗搖頭不起,略帶哽咽道:“我家中敗落,雙親生死不明,早已不是孫府的小姐了。吳媽以後也不必再如此稱呼。如今福來叔叔沒了,我們四人是一條砧板上的魚,隻能相濡以沫,相親相持。鵲喬與我情同姐妹,與吳媽跟著孫家一起受苦,我們卻無以為報,實在慚愧……”

吳氏的眼眶也紅了,垂下頭擦了擦眼睛。

隻聽蘭猗道:“今兒起,我和二哥想拜在吳媽膝下,改姓為吳,與鵲喬再沒親疏分別,也從此斷了再回孫府的念頭。承吳媽不嫌棄,蘭猗與如柏將來定會好好孝敬你,為你養老送終。”

吳氏沒料到她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舉動,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心中原本存了拚命也要維護孫府孩子周全之心,但一念及鵲喬,卻又放心不下。經過這些天遭遇的慘事,隱約考慮起將來的退路,竟不知如何抉擇。

蘭猗見她猶豫,心知自己所料不錯,拉著目瞪口呆的如柏又伏在地上,額頭抵著黃土,低聲道:“孫氏子孫絕不是忘恩負義之徒。”

如柏回過神來,猛然一下子跳起,滿臉通紅,雙目冒火,吼道:“你這是做什麽?還要不要臉麵了?”

蘭猗頭也不抬,冷聲道:“我如果要了臉麵,就是不要命了。”

“你……你居然說得出口……看來我娘說得沒錯,庶出的就是庶出的。”如柏臉色鐵青,鄙夷道:“從娘胎裏帶出來的賤坯子!”

蘭猗不惱不怒,但聽他侮辱張氏,心中有氣,冷冷笑了笑。

“二哥,你不必覺得委屈。昔日你承歡膝下,無憂無慮,自是不理會家國大事,要知道孫氏一族飽受迫害已不是一兩日的事了。爹爹仁厚,從不將這些來由說給我們聽,可如今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孫家敗了就是敗了。”

如柏狠狠回嘴:“你放屁!孫家怎麽會敗?大伯父還在北京,看到孫氏遭難,定不會袖手旁觀。況且眼下我們還能投奔到遠親家中暫時一避,但也隻是暫時的!”

蘭猗道:“做官的人,向來是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別說大伯父了,就連孫氏一族最受聖寵的孫承宗大人都自顧不暇,你還真心指望有旁人來解救我們?福來叔叔雖未明說,但我也猜到那個遠親裏長孫奉為不是個好善與之人,罪臣子女他能有幾個膽量收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