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姐妹離散

正走著,忽然後麵隱約傳來一陣高過一陣的喧囂聲,人聲鼎沸,車馬轟隆。兩人回頭望去,但見一大批拖家帶口的人群驚慌失措的跑來。老人、小孩、婦人、男子,個個麵帶憂色,恐懼萬分,爭先恐後,唯怕自己落後於人。

鵲喬咽了咽口水,幹澀的喉嚨冒煙一般疼痛,蒼白蛻皮的嘴唇微微顫抖,低聲問道:“這些人好像是難民……我們避一避吧?”

蘭猗點點頭,拉著她避到一旁的野草叢中,看著一輛又一輛拉著行李鋪蓋的簡易騾車經過,上麵坐著啼哭不止的嬰兒和不時抹淚的婦孺。

“這位大嬸,你們這是怎麽了?”

蘭猗眼疾手快的拉住一個步伐矯健的中年婦人,瞧見她並沒帶著孩子,身上也隻有一個不大的包袱,臉色雖凝重,卻並不害怕。

那婦人上下打量了女孩兒襤褸的衣衫:“你從哪兒來的?不知道闖軍打到南方來了麽?還在這裏瞎晃悠什麽?”

闖軍?李自成!

蘭猗的腦子裏霎時一震,她隻知道明末李自成的農民起義軍攻陷了紫禁城,卻沒有認真想過這事兒到底什麽時候開始興起的。

她訕笑著道:“我飯都吃不飽了,也沒心思關心打仗的事情。大嬸兒,你們要到南京城內去嗎?”

“小妹子啊,不僅是闖賊和滿兵韃子欺負我們老百姓,連老天爺都不讓我們過日子啊!山西去年整年滴雨未下,我再不離開就得餓死了!你也快些走,這一路上可亂得很哪!”

她撂下這幾句話,便頭也不回的往前走了。蘭猗和鵲喬麵麵相覷,索性也混在人群之中往城裏湧去。

奇怪的是,青天白日的,南京城竟然城門緊閉。難道是為了防禦起義軍?戰亂已禍及到南京了嗎?

眾人來不及多想,就在快要接近高牆時,突然間,高大肅穆的城門大開,奔出來幾隊騎馬的軍兵,身著硬盔皮罩甲,腳著戰靴,腰懸鐵刀,手持鐵鞭,如風如電般馳騁而來。

“大膽流民,立即止步!”為首之人滿臉濃密胡須,舉起手臂一聲威嚇。他雙目如銅鈴,濃眉一皺,凶

神惡煞。

難民們瑟縮了一下,看見城門大開,掩飾不住心頭的狂喜,仍然猶豫著往前挪去。

“啪!啪!啪!”鐵鞭當頭揮下,頓時打在眾人的頭臉上,立刻響起一片慘叫。

“聽不懂是嗎?從哪兒來的,給我滾回哪兒去!”

那人趾高氣揚的騎在馬背上,回頭示意了一下,他身後的官兵們立即圍上前來,呈扇子形狀將難民逃亡的方向包圍起來。

“大老爺,您行行好,讓我們進城吧……”

有人低聲啜泣懇求起來,這情緒迅速感染了所有人,婦人們忍不住哭哭啼啼,合著老人和孩子的哭泣,和瘦弱憔悴的男子們苦苦哀求,一時間,亂聲四起。

“敬酒不吃吃罰酒!給我打!使勁兒打!”

官兵首領一聲令下,雨點般的鞭子便鋪天蓋地打在了眾人的臉上、身上。那鐵鞭入肉沉重,一抽一收,立刻便卷起撕下了人們身上單薄破爛的衣服。有人躲閃不及,被當頭一鞭擊得頭臉全是鮮血,軟軟暈倒在地。

難民們抱著腦袋東躲西躲,亂了陣腳。一片慘叫和哭聲之中,有人發了一聲喊,撒腿往城門跑去。這一帶動之下,躲過了鞭打的人便像被傳染了似的,紛紛鑽著空子也跟著跑去。

官兵們一看,這還得了?膽敢躲過老子的阻撓和盤查?

一部分官兵立刻縱馬追趕,一鞭抽去,抽倒一個,立即引來同伴的大聲喝采,仿佛他們的鐵鞭攻擊的對象不是流離失所的百姓,而是戰場上凶神惡煞的敵人。餘下的大部分難民群情激憤,大吵大嚷。他們飽受饑餓和戰亂,性命早已懸在了褲腰帶上,也不怕橫屍當場,一時間你推我趕,想要突破封鎖擠過去。

蘭猗被人群推來擠去,胸口悶得要命,身子又瘦又小,幾次險些摔倒。她心知其中利害,如果不小心倒下了,這亂哄哄的腳丫子也能將自己活活踩死。

鵲喬被擠得難受極了,幾乎要翻白眼,忍不住叫道:“蘭猗,我要不行了……怎麽辦?”

“抓緊我,別被衝散了……”

話雖如此,兩個小姐

妹緊緊拽住的小手卻在人群的大力衝擊下,被迫慢慢分開。鵲喬驚恐大叫,聲音很快淹沒在嘈雜的轟亂聲中。

混亂,一片混亂!擁擠攢動的人影,幾乎窒息的空間,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鵲喬!鵲喬!你在哪兒?”

蘭猗大聲呼喊,腳掌被人狠狠踩了幾腳,痛得要命。冷不丁,身後突然猛地一推,她猝不及防,嬌柔的身子像被狂風吹落的薄紙片,不由自主的一下子撲在了路旁的田溝裏。緊跟著,轟然聲響,身上似乎被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她眼前一黑,驟然暈去。

等到醒來後完全弄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已是三天後的事兒了。蘭猗被一個叫陳德海的農民給救了回來,收留在他城郊的土屋子裏。

陳德海是個老實巴交的小農民,平日和他的婆娘劉氏以及唯一的女兒陳婉如生活在一起,一邊替人打著長工,一邊守著一畝薄地,相依為命。

“你這丫頭真是命好,要不是我男人心眼兒實,你這小命可就沒嘍!”劉氏一邊洗著衣服,一邊拿眼覷著院子裏正在挑水的女孩兒。

蘭猗看了她一眼,心想這話她都說了一二十遍了,也不嫌囉嗦得慌。這婦人不太喜歡自己倒是真的,並非感覺不出來。

陳德海在城裏一個大戶人家做長工,每隔十天可出城回家一趟,那天正是他放假回家探親的日子,在郊區路上的溝壑裏,撿到了這個苦命的小女娃。蘭猗是被一個從馬車上倒下來的箱子砸昏的,估計是當時人群湧動,擠擠搡搡,撞飛了車輛上的行李,又碰巧砸到了她。

可是鵲喬去哪兒了呢?

蘭猗追問過很多次,陳德海總是無可奈何的回答:“我經過那條路的時候,隻見到滿地狼藉,到處都是被扔棄的破衣服爛鞋子,真的沒有看見你說的小姑娘。恐怕她沒有找到你,獨自一個人先離開了吧。”

而劉氏聽到他們的對話,臉色一變,勉強笑道:“撿來你一個就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再多一個啊,隻怕都要去喝西北風了。”

每到這時,陳德海便臉色通紅,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