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落魄朝宗

寇白門撇了撇嘴，笑罵道：“說得也是。不過你這小蹄子可真狠心，那侯公子好歹為了你費盡心思，我談論兩句也不成麽？噢，對呢，我差點兒忘了，你跟著你的燕還公子鴛鴦比肩去了，哪還能管旁人死活？”

這小妮子盡擠兌她，眼紅了是不是？

蘭猗笑著啐了一口：“他是死了還是傷了，又關我什麽事兒？隻不過是個鄉試嘛，這次考不過，下次繼續考唄！朱大人近來冷落你了麽？老圍著我打轉幹什麽？”

“哼，狗咬呂洞賓。我若不是因為關心你，才不會去理侯朝宗呢。”

寇白門撅著嘴兒，打著扇子隨意扇了扇。

談起了保國公朱國弼，她一時有些臉紅，忙岔開話題道：“聽說最近侯朝宗性情大變，住的地方都被他砸東西砸爛了，喝光酒的酒瓶子扔得到處都是，整個人又頹喪又可怕，僅是因為落第的話，哪能如此放浪呢？香君，你敢說這跟你沒絲毫關係麽？”

或許梳攏喜宴上因為燕還搶人，又出了高出幾倍的禮金，真的讓侯方域感覺自尊掃地，大受挫折，可蘭猗卻更加相信，他定是對這次考試抱了太高希望，以至於一時不能接受，瘋狂放縱幾天而已，哪有什麽大不了的？

“好啦，我有錯，是我對不起他，行了吧？”

蘭猗也有點不高興了，她知道湄小娘內心善良，似乎對侯方域有點過意不去，這才來探探她的口風。可她並不是慈善家，那個男人跟自己再也沒有牽絆了，又怎能怪到她的頭上？

“香君，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唉，算了，湄小娘，我真心不想談起他……”

不久，李貞麗帶人端著兩碗參湯敲開了房門，兩個姑娘的小隔閡也很快煙消雲散。蘭猗和寇白門相伴幾年，早已互相明了對方的性格，一個率真堅韌，一個單純直接，傾心相交，是為知己。

談話間，李貞麗說起最近明月館的生意，並沒有因為複社名流的撤出而一落千丈，相反的，正因為李香君被人梳攏時禮金爆得太高，又當場拒絕了恩客贖身之請，反而讓明月館因此更加名聲大噪，賓客如雲。

不過，昔日門庭若市的媚香樓卻如鮮花過季，瞬間凋落了。

穿著便服的鳴衛又開始在暗中盯視著媚香樓了，還順帶著監視明月館，以防止有人打著複社的幌子前來搗亂。

蘭猗心知肚明，並沒有讓燕還撤去守衛，既然這樣做他會安心，就由他去吧。隻是醉墨和施施兩個丫鬟不明就裏，聽到樓下的婆子龜奴私下議論，說最近老有人在周圍鬼鬼祟祟，不知要搞什麽事，弄得他們一個個精神緊張，如臨大敵。

後來，這份情緒逐漸感染開來，甚至影響了他們平素的工作，變得疑神疑鬼，膽戰心驚。

從前，砸場子鬧事兒的情況雖不多，但也不是沒有。蘭猗不想讓他們知道燕子府牽涉其中，上次在梳攏喜宴上已經夠高調了，平白再牽扯

上燕還的名聲，她也不願意。

於是，她私下找到風尋，讓他到燕還麵前回話時轉達自己的意思，反正沒有什麽危險，何必讓媚香樓和明月館陷入被動。果然，第二天，那些探子就神秘失蹤了。

或許暗中還有眼線呢，他那麽深沉的心思。

蘭猗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因為最近確實有一件麻煩事兒找上門來，這件事頗為棘手，還偏偏不好讓燕還知道。

所以，當侯方域失魂落魄的走進媚香樓後，蘭猗趕緊讓人請他出去，可他像吃了鐵秤砣一般賴在廂房裏不肯走，嚷著喊著要見香君姑娘。無奈之下，她隻好命人暫時關了媚香樓大門，帶著侍女前去見他。

李貞麗還在明月館操持，寇白門又被朱府的馬車接走了，這事兒便沒驚動任何人。

蘭猗走進那小廂房時，侯方域正坐在桌前大口喝酒，大塊吃肉，昔日儒雅俊秀的模樣完全走了形狀，下巴唇邊滿是胡渣子，頭發也有些亂，雙目布滿血絲，乍一看之下，頗有些猙獰。他的書童司懷正手足無措的站在一旁，瞪大眼睛看著她。

“李姑娘！”

一見到女子進來，侯方域慌忙放下筷子中夾著的雞塊，隨手拿起桌上的巾子擦了擦嘴邊的油，臉上露出笑容。

“侯公子……”

蘭猗有些遲疑，不動聲色的走到他對麵，緩緩站定：“你這是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香君姑娘，香君啊……唉，一言難盡！”

侯方域一聽到她的疑問，臉上頓時升起兩抹不自然的紅暈，有些羞窘的避開眼睛，拿起酒壺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他砸吧著嘴，似乎想要說話，可蠕動了幾下嘴唇，依然說不出來，不由煩躁的又倒了一杯酒，一飲到底。

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蘭猗知道他定然有話憋在肚子裏很久了。

她也不著急走，反正今日侯方域找上門來，她就必須解決這件事，若是傳到了燕還耳朵裏，還不知他會怎麽生氣，說不定會立刻遣人來暴打侯方域一頓泄憤。

看著少女淡然自若的神色，侯方域更加無地自容，但心裏盤旋許久的話已衝到了口邊，不吐不快了：“香君，你跟了……跟了燕公子，他待你好麽？”

“待我很好。”蘭猗淡淡回答。

“媚香樓就此關門謝客，真是可惜呢……”侯方域偷偷看了她一眼。

“這是我住的地方，自然由我決定關門與否，怎談得上可惜？”

她不軟不硬的態度像一堵棉花牆，完全不接道兒，讓侯方域滿心想傾吐的話語全堵在喉嚨口，吐不出又咽不下。他煩躁又惱火，偏偏又惹她不得，強自按捺心中不爽快，臉上現出為難神色。

“香君，我知道你已是燕公子的人，我再來打擾你實在不像話。可……若不是我已走投無路，斷不會就此拉下臉麵來見你。”侯方域痛苦得捂住臉。

蘭猗見他遲疑又顧忌，向後

使了個眼色，隻留下醉墨和司懷，將其他下人都遣了出去。她坐在桌旁，慢慢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淺抿一口，酒香四溢。

她的態度似乎有些軟和，讓侯方域瞬間升起了希望。

“香君姑娘，你能幫幫我嗎？上次我讓人抬來的梳攏禮金……已經沒了，那是我東拚西湊借來的銀錢，現在債主已經找上門來，我躲也躲不掉了！我知道香君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女子，這才壯著膽子向你開口……”

侯方域垂下眼睛，伸手揪住自己的額發，又捶了兩下額頭，咬牙道：“我需要銀子！那人快把我逼瘋了！”

蘭猗皺了皺眉：“四千兩銀子，五百兩黃金，全沒了？”

她的嗓音平淡如昔，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妥，侯方域趕緊點頭：“是，全沒了！”

“這筆銀錢去哪兒了？”

少女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這上等的女兒紅，口感真是十足醇厚清香。

男人遲疑了一下，顧左右而言他：“是啊，去哪兒了……全沒了，一文錢都沒有了……總而言之，我沒辦法了。香君，我連飯都快吃不上了，水也沒得喝，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說著，他一下子猛的站起，拉扯自己的臉往前送：“我來南京不到兩個月，瘦了這麽多……盤纏用光，山窮水盡，真的沒有辦法了！唉，能怪誰呢，隻能怪我自己運氣不好，命也不好……”

他果然有些魔怔了，一下子“李姑娘”，一下子“香君姑娘”，一下子又是“香君”，顛三倒四的亂喊，此刻還怔愣的揪著衣角，似有無限淒楚和悲涼，搖著頭說道：“我屢試不第，本該心灰意冷，收拾收拾回家去……可我不甘心啊！我那麽用功，寒窗苦讀，可偏偏過不了鄉試這一關，就是這罪惡的一關，阻住了我的仕途……我連心愛的女子都保不住，幾次三番拱手讓人……你說，活下去還有什麽意思？”

他又想起了顧橫波麽？

眼前站著個活色生香的李香君，卻也是別人的女人。

蘭猗歎口氣，忽然有些同情他了，可嗓音卻依然淡淡：“侯公子，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家世淵博，有權有財，又生得一表人才，年紀輕輕已名聲響亮，又娶了如花美眷……這麽多美好的際遇，別人想都想不來，你怎能輕言‘命不好’？”

侯方域聽了她的話，眼中忽然起了異樣的亮光，目光灼灼的盯著她：“是啊，我什麽都好，縱然比不上大富大貴之家，卻也是商丘一方大戶。香君姑娘為什麽偏看不上我呢？”

這家夥怎麽又來了？

蘭猗瞬間收斂了憐憫心思，轉過頭去冷冷說道：“再來說這事兒又有什麽意思？我從未回應過你什麽，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作主張罷了。”

“我自作主張？香君，別以為你已經是燕還的人，就能把往事一筆抹掉。”

侯方域突然有些憤恨，這個女人為什麽能如此冷靜的翻臉不認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