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質問身份

老人察言觀色,立即溫言道:“孩子,你別擔心,這是我家中婢女幫你換上了幹淨衣服,還給你擦洗了身子。你渾身上下都是傷痕,情況糟糕得很。”

見她不說話,老人又道:“大夫開了藥後,該敷的敷,該抹的抹,都包紮好了。你還需再喝一些煮出來的湯藥,味道可苦啦,到時嘴裏含顆糖就好了。”

他的話貼心又溫暖,眼裏滿是關切之色,讓人不由自主想要放鬆警惕。

蘭猗點了點頭:“謝謝你。是你救了我嗎?”卻又隱約記起昏迷前遇到的主仆三人,下意識的往門口望了望。

老人搖頭道:“是我家少爺送你來的。”

“那他人呢?我得好好感謝他救命之恩。”

老人笑道:“這就不必了,我家少爺素來不愛與陌生人打交道,他不會放在心上的。我姓楚。孩子,你叫什麽名字?怎麽會闖入嵐山?”

蘭猗咬了咬唇,見他不願意透露主人家姓名,索性自己也不再多問,更不再開口。她不肯輕易說出自己的情況,到底是經曆了家破人亡後,心底的防備更甚。

正在此時,房門微響,走進來三個讓她牽腸掛肚的人——如柏、鵲喬和吳氏。

“你醒了,你果然醒了!”

鵲喬雀躍著撲上前去,摟住蘭猗的手臂,一張小臉又笑又哭,語調卻是歡快的。

看到他們一個個安然無恙,她終於放心了。

“吳媽,你們沒事就好了。”

“蘭……蘭兒,你可讓我擔心死了……”吳氏捂著嘴抽泣:“要是你出了事,我……我都不知道如何向你逝去的娘親交代。”

在外人麵前彼此不呼喚真實姓名,這是早已約定好了的。吳氏心中一急,差點兒喊漏了嘴。

如柏麵色不愉,冷眼看著妹妹和鵲喬抱在一起,良久,忽然對那位老人說道:“老人家,多謝您救了我的小妹,我沒有什麽可報答您的,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留下來給您做幾天活兒。砍柴、燒水,髒活粗活都行。”

蘭猗一怔,對如柏說出這番話感到十分驚訝。

她愣了一會兒,說道:“楚老伯,我不敢再打擾您,待會兒我就收拾好跟家人一起離開了。我哥哥身體不太好,我不忍心讓他做粗活受苦,請您發發慈悲,原諒我的無禮之請。”

楚伯笑道:“傻孩子,不必說什麽報答不報答的話了。我家少爺送了你來,你就安心養好傷,住多久都沒關係……”

“楚伯,且等一等。”一道清冷淡然的聲音忽然響起。

蘭猗抬頭,隻見一個身著青衫的公子緩步走了進來。正是昨天騎在黑馬上那位淡漠疏遠的主人家。

直到此刻,蘭猗才得以機會好

好瞧一瞧這位救命恩人。

但見他身材高瘦,臨風玉樹,柔軟的墨發用青玉冠束起,幹淨而貴氣。那清雅俊秀的臉龐上,一雙深邃悠遠的眼睛正直直的盯在自己身上,透露出冷靜而探究的味道。

真是奇怪,像他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應該是無比歡脫的啊,坐也坐不住,滿世界亂跑,即使是整日讀書寫字的文人士子也頗有一番風流倜儻的味道。怎麽這人……如此怪異。

那雙眼睛,絲毫不像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該擁有的,透著讓人無法抗拒的睿智。

無論什麽人,被他這麽一看,都會不由自主的無所適從,甚至感到害怕吧。蘭猗心想。

這個人,絕不會是尋常人。

“她的身體怎麽樣?”

聽到問話,楚伯立刻道:“少爺,這小姑娘的傷有些嚴重,除了皮肉傷意外,左腿還摔折了,打著膏藥,胸腔受到震蕩,積了淤血,幸好沒有生命危險。可她現下就說要走啦,你快勸一勸吧。”

那公子微微點頭,揮一揮手,示意楚伯先別多說,轉而走到紫檀木椅前坐下。

立即便有婢女跟著端好茶水遞上前去,而後恭敬地退出門外。

他慢悠悠的捏著杯蓋拂去茶水中的餘沫,一下又一下,似乎在精雕細琢著一件了不起的寶貝那般,認真又細致。

吳氏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仿佛在她麵前的不是一個十四五歲的俊雅少年,而是一個窮凶極惡的粗糙大漢。她感到自己的舉動有些可笑,但卻始終不敢有什麽別的動作。

“你們為何會進入嵐山?”那公子終於開口了,徐徐問道。

嵐山?就是他們一直居住的高山麽?

吳氏看了一眼蘭猗,像是要尋找什麽安慰一般,定了定神,才小心的回答:“我們是從外地來的,一路饑荒,身上又沒什麽銀兩,就……就想到山上去找點野食裹腹。”

“哦,這樣。”公子抿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唇角微微彎了彎,似是嘲諷,又似了然,讓人捉摸不透。

他望了一眼坐在床上的蘭猗,緩緩道:“近來是我疏忽了,未及時督促家仆在山腳設防,以至被外人闖入,讓你們受驚了。”說到此處,話語一頓:“那兩個闖入嵐山的獵人,已被亂棍打死,屍體懸在山下以儆效尤。”

蘭猗心中一寒,不免微怔,低下頭福了一福:“多謝公子。”心中暗暗捏了一把汗,好利索的手段,好殘忍的心思。

這位公子的話是什麽意思,孩子們或許聽不出來,吳氏卻聽明白了,不由赧然,臉上瞬間紅了一片,又是害怕,又是惶恐,嚅囁著不敢答話。

這人也不知是什麽身份。唯一確定的是,她們惹不起。

昨兒夜裏,鵲喬驚慌失措的奔逃回來,哭訴說有兩個打獵的農夫正在追趕她們,蘭猗失足墜下了懸崖,不知是死是活。吳氏嚇得魂飛天外,六神無主。

如柏找遍了平日她們采野菜的地方,尋而不得,恰好趕到,一聽這話,氣得抓起樸刀就要找獵人拚命。鵲喬心知如此舉動無異於以卵擊石,好說歹說,與吳氏一起拉著如柏躲入了附近的山洞,這才逃過了那兩個獵人的追捕。

吳氏擔心莫不是獵人們認出了蘭猗是蘇州犯官的家眷,要抓她回去領賞。一夜過後,沒見著獵人的身影,反而等來了一隊搜山的侍衛,個個衣飾華貴,深藍衣擺處隱約露出一個銀絲繡成的“燕”字。

這些侍衛將他們三個人帶下了山,不論問什麽話都不回答,冷漠寡言,令人生畏。如柏幾次三番想去山中尋找墮崖的蘭猗,都被人挾持了回來。

下了山,來到這座不大卻處處彰顯低調富貴的宅子,並被告知一個渾身傷痕的小姑娘正在昏迷之中,吳氏終於後知後覺,他們獲救了。

可眼下又是怎麽回事?這個表麵看起來風輕雲淡,實則冷漠疏遠的年輕公子似乎並不和善。

那公子放下手中茶杯,手指輕輕敲了敲桌沿,好整以暇的問道:“謝我?謝我命人將他們打死嗎?”

他句句帶刺,刺探深淺,溫文有禮的外表下藏著一顆警惕而殘酷的心,蘭猗也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來。

“我們並不知道這叫什麽山,也不知道這是公子家的地頭。”

蘭猗平靜而略帶傷感的說道:“我娘隻是一個帶著三個孩子的弱女子,無力承受饑餓,這才逃到山上去尋找吃食的。如果衝撞了主人家,還請公子大人大量,不要見怪。”

她的大眼睛裏依稀有了濕意,長睫毛微垂,嘴角抿起,身子輕顫,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她心中明白,若不作出聽得過去的解釋,隻怕眼前這隻小狐狸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當真隻是尋找吃食?身世還真是可憐呢。”

公子微微一笑,卻絲毫沒有溫度可言:“不過,恐怕沒有這麽簡單。”

蘭猗突然生出了怒氣,內心隱約升起一股被人玩弄掌心的感覺,她慣做不來淒楚委婉的樣子,此刻心中一急,眼底擠出的眼淚瞬間隱去,冷冷說道:“那你以為如何?”

“蘭兒……”吳氏焦急起來,生怕她得罪了這來曆不明的富貴公子。

楚伯不明就裏,頗感尷尬,但見平素內斂寡言的少爺突然說了這些話,心中漸漸疑惑,也並未吭聲。

公子站起身來,盯著蘭猗的雙眼,一字一頓,緩緩說道:“蘇州副提舉孫榮道的兒子和千金,孫如柏,孫蘭猗。你們是朝廷犯官的家眷,不是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