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李香君
李貞麗平靜的說道：“我信。但我要的不是你還錢，而是你幫我。”
“幫你？”蘭猗有些遲疑了，不知她葫蘆裏在賣什麽藥。
“滿春院有陰險的金大娘，明月館也有毒辣的管大娘。”
女子柔媚爽利的聲音忽然染上了一絲陰狠，眉目間冰冷如霜，淡淡道：“半個月之內，我會讓她拱手交出明月館，從此不再騎在一眾姐妹頭上作惡。而你，純潔幹淨如一張白紙，又才貌雙絕，助我東山再起，揚名秦淮，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李貞麗語音一轉：“當然，你不願委身於這種肮髒地方，說一句實話，誰又甘願？這麽多年過去，我受夠了，也看透了。秦淮河邊的淫靡之風愈來愈烈，已漸漸沒了從前賞曲弄月的風雅之趣。這男人們呐，都被寵慣了，活得可越來越不要臉麵了呢。若你我二人聯手，扭轉這肉體交易的風氣，帶著姐妹們廣交名流士子，或大談天下經世大務，或沉醉青溪白石之遊，也真心實意的為自己找一個有情郎，豈不美妙？”
沒想到這樣一個沉浮風塵的女子，能有這般抱負，當真小瞧了她。
蘭猗默然不語，看著她期盼而真誠的眼睛，思考著這番話有幾分可信。
要想取得一個心氣高傲卻身世淒苦的少女的信任有多困難，李貞麗感同身受，隻淡笑道：“你可以好好考慮，我並不強迫。隻不過……我可是把小半輩子的私房錢都花在你身上了呢，若你當真拒絕，我還真不知以後如何是好。”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再倔強不從反而有些不近人情。這樣一筆錢從一個風塵女子身上拿出來，確實有些不堪負荷。
少女沉默的點了點頭，任由她拉著手，含笑看著自己。
說話間，剛才不知消失去了哪兒的小阮匆匆趕了進來，額頭上還冒著薄汗，說話都哈著氣：“小姐，衣服拿來了。”
“去裏間替姑娘穿上。”李貞麗示意蘭猗跟著進去。
難道……剛才小阮是奉了她的示意回明月館去取衣服了麽？
來不及多想，織錦屏風之後，小阮已幫著蘭猗穿上了一件雲肩袖闌鳳紋紗裙，顏色淡粉，漸變式裙擺，淡雅清麗。隻是衣袖有些寬大，裙子有些過長，看上去或許是個成年女子的衣服。
果然，李貞麗笑道：“總不能叫你這麽光著出去，我這衣裳雖不華貴，好歹也襯得人麗色生春。”說罷，又掏出隨身攜帶的小木梳，替少女重新梳了頭，盤了個清爽飄逸的發髻，取下自己耳上的珍珠墜子給她戴上。
“誰也不能小瞧了你。走啦！”
女子爽利輕笑，神采飛揚，熱情卻不輕佻，自信卻不張揚，彎月般的雙眼似乎快要迸射出無限快活的光，拉著蘭猗直出了攬月閣，乘坐明月館的寶馬青花香車揚長而去。
馬蹄飛踏，卷起冬日幹燥的街道上陣陣灰塵，如同輕煙般繚繞盤旋，滾滾塵埃，漸漸彌漫了路人的雙眼。
誰
也不會知道，這輛馬車上拉著的少女“香扇墜”，即將成為兩年後名揚秦淮的絕代佳人，李香君。
後來，聽說明月館的頭牌姑娘李貞麗帶了個“拖油瓶”回去後，得知她將自己所有的箱底錢全部花掉，管春花管大娘簡直氣得七竅生煙，極力阻撓和挖苦她，要求交出這少女梳攏接客。但貞娘子不知如何暗地運作，竟聯合明都禦史陳於廷之子陳貞慧公子，以“逼良為娼”的罪名將管大娘投進了監獄，代替她成為了明月館的新媽媽。
隻有蘭猗和幾個與李貞麗交好的姑娘知道，李貞麗早已反叛心切、蓄謀已久，從她被逼淪落風塵的那天起，就在管大娘手下豬狗不如的活著，若非自己天生麗質、才貌過人，又善於經營，投靠了陳貞慧這個有情有義的名公子，哪會有翻盤的這一天？
那一天，明月館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李貞麗搖身一變，成為了新主人。
蘭猗被單獨叫去了二樓的廂房，李貞麗笑意吟吟，眉眼間全是喜色，見到她後反而斂眉肅目，頗有些嚴肅的問道：“經過這些天後，你還想著離開麽？”
明月館的姑娘們除了頭牌李貞麗，還有一個最近聲名鵲起的寇白門，與蘭猗一樣的年紀。寇家是著名的世娼之家，寇白門正是寇家曆代名妓中的佼佼者，風姿綽約，為人單純不圓滑，直率純真，出塵脫俗。
其他的姑娘們或嬌或嗔，各有千秋，卻不似滿春院的姑娘們那般涼薄寡性，對同樣淪落風塵的姐妹沒有幾分同情之心。她們似乎都習慣了以李貞麗為首，挨打挨罵一起受，收到好東西一起分享，哪怕扛著被管春花發現的風險。
在蘭猗剛到明月館，被管春花威逼接客時，李貞麗一手護住了她，若不是其他姑娘們求情護著，早已跟龜奴婆子們動起手來，那時隻會吃虧，占不了絲毫便宜。
可就是一群這樣的姑娘，平日被尖酸的客人百般刁難，又要被刻薄的老鴇無限壓榨，卻對她這個外來的“新人”充滿憐憫，幾乎同仇敵愾的同一陣線對付壓製，好些人還受了不少拳腳和耳光。
看著對方誠摯期待的眼睛，蘭猗忽然想明白了，李貞麗幾乎賠上了所有身家將她救出了地獄，她又何嚐不能為了李貞麗揮霍青春呢？
就像李貞麗說的，委身青樓有什麽了不起？身為妓女又怎麽樣？隻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就沒人膽再作踐於你。大不了以死相陪，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更何況，在這明月館內，以後的她不再會煢煢孑立。
這世上除了不知流落何處的二哥孫如柏，還有誰待她如親人一般愛護？
燕還麽？或許吧。
可是，她和他卻再也不可能有以後了……他是仇家的兒子，抄家之仇勢不兩立！不僅如此，她還殺了他的爺爺，不知害得他因為這巨大罪名而被庶兄弟們如何傾軋、被父親如何懲罰，她怎還能癡心妄想？
想畢，蘭猗微微一笑，淚水卻不由自主的漫了出
來，順著臉頰緩慢滴落。她笑著向李貞麗伸出了手：“但憑貞姐姐差遣。”
李貞麗知道她左右為難，心中也並非不疼惜，歎了口氣，低聲說道：“我大你九歲，再做你姐姐已經不合適了。你也知道從今往後明月館將由我出麵打理，你若沒有響當當的名號，別人隻怕看輕了你。金鑲玉倒挺明白你身上天然帶香，‘香扇墜’這名號挺好，不必改了。”
蘭猗點頭道：“一切都聽你的。”
“你的賣身契已經在官府備了案，再改比較麻煩……”
她沉吟了一下：“這樣罷，我大你九歲，便收你為義女，你跟了我的姓，叫李香兒，怎麽樣？喜歡不喜歡？”
逃脫不了“香兒”這名字麽？就因為天然香味？
少女皺著眉，有些不情願的委屈道：“有點俗氣啊……”
李貞麗有些為難，手肘支著桌子，托腮苦思：“香兒這名字點明了你的與眾不同，不好改，嗯……要不叫香君？帶點翩翩君子的儒雅味道，也符合你傲氣明豔的個性，怎樣？”
香君……李香君？李香君！
蘭猗瞬間嚇了一跳，結結巴巴的問道：“李、李、李香君？”
“挺好聽對不對？”
看著少女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奇妙表情，李貞麗還以為她歡喜得話都說不囫圇了，替她擦去還掛在睫毛上的淚珠，忍不住憐愛的點了點她的鼻尖：“小傻瓜，聽我的準沒錯。”
為什麽她這麽驚訝？
是因為蘭猗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猛然想起了侯方域！
她終於知道為什麽穿越後第一次見到侯方域時，會覺得他的名字有點耳熟，由於腦子裏那局限得可憐的曆史知識，她始終記不起來到底哪裏耳熟了。可……李香君和侯方域，侯方域和李香君，這對曆史上有名的佳人才子，演繹了《桃花扇》那樣淒美動人的愛情故事，她終於像被雷劈中了一般，突然間記起來了！
前世的孫蘭猗對這古代名人士子沒啥興趣，除了聽過一些大名鼎鼎的詩人詞人或者唐伯虎這樣的大才子以外，自然不知道侯方域是誰。可她對曆史上流芳千古的名妓李香君卻是有所耳聞的。
老天，會不會這麽巧合？
簡直不敢相信！
侯方域……侯方域，難道她以後的良人真的是侯方域嗎？他們的結局貌似並不是喜劇啊。
眼前驟然出現燕還清俊貴氣的麵容，可就那麽一閃而過，便被蘭猗硬生生的給排擠了出去。清醒一點，不能想他了！
她又記起從前在稻梁山上與卞賽一起求姻緣簽的情景，“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須梅”，那廟祝和尚對她說，有緣人已經在認識的人之中，好好把握便可得良緣。
真的是侯方域麽？真的……不是他麽？
少女頓時滿心失落，胸口仿佛被人狠狠砸了一拳，疼得有些窩火。想牽起嘴角笑一笑，卻什麽表情都做不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