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青山黛水

接到酒老頭的信,桃夭和天動等到天黑後,便悄悄趕到了酒老頭的家中。一推開門,兩人已經卸下了白天的打扮,變回了平日的樣子了。

桃夭接過饅頭遞來的茶,笑著說,“真是辛苦你們了,要不是我和小和尚脫不開身,也不會讓人受一遭累了。”

“姑娘你這就客氣了,你們的事情我當然要幫著,何況我小孫子還在這兒,總不能一直躲著不是?”話語間,酒老頭對於饅頭的疼愛之情溢於言表,饅頭還是傻乎乎的樣子,啃著果子直樂。

話歸正題,酒老頭將幾日來搜到的東西遞到二人麵前,隻是言語間有些悵然。

“姑娘,小師傅,請瞧。”

厚厚的一疊宣紙,墨跡未幹的字跡,白紙黑字上,卻記錄了幾十年前那段塵封的歲月。

二十年前,扶餘城裏還是這樣繁華,城中的清湖還是這樣清澈,湖上的石橋行人匆匆,擦肩而過。

在這一年裏,城裏發生了件大事,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個富商,讓一家名叫驚鴻樓的青樓在這裏落了根。從驚鴻樓開張那一日起,整個扶餘城裏就開始隱隱露出了淫靡的味道,姑娘身上的胭脂味兒香飄十裏,勾走了男人們的三魂七魄。

有心人見驚鴻樓這麽紅火,就將眼光放到了樓主杜遠身上,想知道究竟是何方的神聖,能夠一力支撐起這麽大的買賣。不過這倒是讓人呢有些失望了,這杜遠的家中既不是皇親,也不是國戚,隻是普通的鄉紳而已。

不過杜遠雖然已經接近而立之年,身邊卻一個鶯鶯燕燕都沒有,除了帶著自己年幼的女兒之外,幾乎是過著僧侶般禁欲的生活。不是沒有紅娘將主意打到杜遠身上,想要為他介紹個續弦,不過都被杜遠以孤女年紀還小為由,推得一幹二淨。

在驚鴻樓逐漸崛起的時候,樓裏出現了一個讓全城人都想一睹芳容的花魁,清歌。見過清歌娘子的人都說,這人隻因天上有,人間能有幾回聞。

無論是出於欲,出於惜,或者隻是簡單地出於好奇,城裏的男子都想要一親芳澤,為她贖身。可惜清歌一直都不為所動,看著男子為了見她一麵打破了腦袋,隻會讓婢女關上窗,從不入眼。

而這一切,直到那個叫做李青鄺的男人出現,終於打破了清歌心裏的那道高牆。

她不是沒有見過才高八鬥的江郎才俊,也不是沒有見過懂得憐香惜玉的人,可是似乎是沒有哪一個人,能夠讓她這麽挪不開眼睛。

後來清歌才知道,李青鄺不是什麽落魄書生,卻是樓主杜遠的親弟弟。清歌說不欣喜是不可能的,能夠有一個財貌雙全的如意郎君,哪個女子不願意?

杜遠終究是知道了他們的事情,他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沉聲問清歌,你是否真的願意和他走了?

那時候的清歌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也將是唯一一次的奮不顧身。

杜遠無法拒絕,歎了口氣,答應不再插手。

就在清歌傾盡銀篋,助他趕考,為自己贖身出樓,想要和李青鄺攜手終老的時候,她終於發現哪裏不對了。

那個溫柔而癡情的情郎漸漸變了模樣,動不動就會疑神疑鬼,開始時還是言語相向,到了後來就直接不聞不問,將自己扔在房中,和那些豔妓逍遙快活。

每每當李青鄺和那些紈絝子弟們玩樂的時候,總會將清歌喊出來陪客,不是以妻子的

身份,隻是一個玩樂的歌姬,一個炫耀的談資。而當那些酒肉朋友色眯眯地瞧著清歌的時候,李青鄺對於清歌的求救居然無動於衷,隻是摟著懷裏的嬌妾親熱。

等到那些狐朋狗友離開後,李青鄺一改那副浪蕩瀟灑的模樣,惡狠狠地質問清歌,是不是離開了男人就不能夠活了,果然妓子就是妓子,一輩子都是這種下賤坯子。

清歌心寒了,在他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自己對於李青鄺的唯一一點念想,徹底消失幹淨。從前的那些風花雪月,郎情妾意,都成為了一個天大的笑話,讓她涼到了心底。

可是清歌如今已經是進退維穀,無法抽身了,因為她的肚子裏已經有了骨肉,一個小小的生命在如此不合時宜的時候到來,但自己卻不能夠拒絕。

於是,她毀了自己的那張臉,換來了她和孩子的安寧。

在那間小小的院子裏,清歌將腹中的孩兒生了下來,那是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粉嫩嫩的一小團,看得人心都化了。有時候清歌想,她和李青鄺錯戀一場,讓她付盡了心血,賠盡了真心,可是總還是有回報的。

這個小小的孩子,正在一日日地長大,給了她無盡的期待。

可惜天不從人願,在孩子一歲那年,李青鄺迎娶了位門第相仿的新嫁娘,而第一件事,居然就是要將孩子從清歌身邊奪走。

無論她怎麽樣祈求,怎麽樣叩首,李青鄺都無動於衷,硬生生奪走了還在啼哭的孩子。

那天晚上,清歌在一片喜樂中,懷著滿腔的怨憤,死在了小小的孤院中。而那之後,李青鄺和那個孩子也消失了蹤跡,無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就像咱們所猜的,饅頭就是當年清歌生下來的那個孩子,而那個李青鄺,我們其實也見到了。”

天動緩緩開口,“是紀酌?”

哪知酒老頭神秘地搖了搖頭,“說到這裏,隻怕你們都有點不敢相信,就是我在驚鴻樓待了幾十年,也萬萬想不到會是這樣。這兩兄弟其實早在二十年前就掉了包,紀酌才是當年開樓的杜遠,如今牢底呆著的那個,就是李青鄺!”

這個消息說出來,桃夭和天動都愣在當場,這樣一出狸貓換太子的戲碼,實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老爺子,你確定這是真的嗎?”桃夭還是有些不放心。

酒老爺狠狠灌了口酒,接著長長歎了口氣,“不怪你們,其實我自己也沒有想明白。這紀酌明明和杜遠年紀不同,長相不同,而且常常會同時出現在人們麵前,怎麽就是一個人了?現在一想,我忘記了還有一個人,李青鄺在的時候,無論是杜遠還是紀酌,都不會同時在。”

這一招偷天換日,其實是這對異姓兄弟玩的花招。當年來扶餘城開驚鴻樓的確實是兄長杜遠,但是這隻是因為家中的要求,他自己真正想要開的,是藥廬。濟芸廬是杜遠幾年前化名置辦的產業,他扮作了一個名叫紀酌的人,在扶餘城裏落地生根。

後來開了驚鴻樓後,杜遠便忙碌於兩個身份之間,白天時是三十而立的紀酌,為人看病抓藥,晚上時成為了年少有為的杜遠,管理三街九巷。

直到李青鄺的到來,打破了杜遠的計劃。

李青鄺自小和杜遠交好,很快就發現了兄長的秘密,他覺得很有意思,便幫著杜遠瞞天過海,於是他便常常扮作杜遠的樣子,趁著兄長不在的時候管理驚鴻樓

而清歌的賣身救父,自然也是出自李青鄺的手筆。後來時李青鄺玩心大發,想要娶回清歌,便央求杜遠,來了一出才子佳人的相會。

直到清歌去世後,兩兄弟似乎是起了嫌隙,杜遠放棄了驚鴻樓,戴上紀酌的麵具,安安心心當起了濟芸廬的掌櫃,而李青鄺則接手了驚鴻樓,一直到今天都沒有人發現。

“原來如此。”天動暗自思忖,如果是這樣解釋,那麽紀酌家中發現了那副字,就是李青鄺寫給杜遠,也就是紀酌的,一切就合理起來了。

看向一旁聽得似懂非懂的饅頭,桃夭和天動對視了一眼,他大概就是清歌和李青鄺的孩子了,難怪當時紀酌看到他會這麽激動,原來是故人之子。

“恕小和尚愚鈍,現在還有一點我不懂,為什麽紀酌要幫著那個幕後人謀害樓裏的姑娘,這明明是自己一手扶持的產業,而且看他也不像是個歹毒之人,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行為來?”天動問。

酒老頭也不懂,兩人大眼看小眼,最後還是看向了桃夭。

桃夭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拿過酒老頭手裏的酒壺,將手指蘸了蘸酒水。在桌上畫了一個大圈,桃夭方才開口,“我們之前已經確定了,凶手是驚鴻樓裏的人,那麽範圍就是這麽大。”

在大圈中,桃夭又補上了一個小圈,“能夠了解這麽些彎彎繞繞的故事,還將清歌的事情都拿出來當幌子的了,又可以除去一半。”

“最後,讓隱姓埋名這麽多年的杜遠三番四次地幫助他,就連死都不肯說出對方身份的人,”桃夭歎了口氣,在小圈中點了一點,“隻有那個人了。”

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房間裏,桃夭還沒有坐穩,就聽見外麵地叩門聲。打開門,就見杜青黛和兩個小丫鬟站在門外,桃夭開門讓幾人進來,“青黛,你怎麽來了?”

杜遠被抓進大牢之前,便讓杜青黛去了綠波莊中,一來是免受牽連,二來是幫忙將銀錢變換,在官府中打點。

坐到椅子上,杜青黛眉眼間還是有幾抹倦色,“我將外麵的田地和莊宅都變賣了,一拿到銀子就趕了回來,希望能夠將爹從牢中救出來。”

安慰地拍了拍杜青黛的手,桃夭語氣溫柔地說,“青黛,你別擔心,樓主一定會沒事出來的。”

“桃姐姐,謝謝你,”杜青黛鼻子一酸,強忍著沒有流出眼淚,“如果不是樓裏的姑娘和桃姐姐幫著我,我早就撐不到現在了。隻是,我不忍心再看著樓裏的姑娘被欺負,正巧還剩下不少銀子,就當是遣散費,送姑娘們一點盤纏,回家去吧!”

說完,杜青黛朝後麵的丫鬟招了招手,拿過一個荷包,遞給了桃夭,“桃姐姐,青黛沒有辦法準備什麽厚禮,這點心意你且收下。”

歎了口氣,桃夭握住了杜青黛的手,卻沒有收下來的意思,“這麽多年來,大家都是在樓裏過來的,再苦的日子大家也不是沒有嚐過。別的姑娘願意走,那我替她們高興,至於我這一份,青黛就免了吧。”

杜青黛有些猶豫,還想要勸她,見桃夭堅持要等樓主回來,也就作罷了,“那好,桃姐姐你且歇著,我去給其他姑娘送盤纏去了。”

杜青黛站起身,身後一個丫鬟走上前,捧著個小盒子,“桃姐姐,這是我從莊子裏帶的清果,我記得你愛吃,就給你擱這兒了。”

桃夭笑得春風撲麵,“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