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一百七十六章 寄居人下

偶爾,昏睡不醒間,也曾聽得有人在房內低聲問:“姑娘這幾日可好?”

那道清越的聲音,聽來那樣的熟悉,竟會牽動我的心口微微的疼,彷佛我與他,很早很早以前便認識了一般。

侍女此時總會事無巨細地向那人匯報我平日裏的飲食起居,從不多答一句,也從不遺漏一項,末了總會問上一句:“姑娘一會兒便該醒了,公子要不要留下來見一見?”

那人每每聽完,總是靜默半響,而後發出一聲歎息,交待一句“不見了。你們好生伺候著,不得輕怠”,便起身離去了,從不與我見麵。

我曾私下揣度多次,那人想來應該就是這裏的主人,我的救命恩人。從這些時日的相處來看,他待我是極好的。可為何,他一直不肯與我相見?

也許,是怕受我牽累吧。想我一介女子,身份不明,竟受了那樣重的傷,臉上還帶有那樣醜陋的疤痕,換了誰,都不會願意與我有過多糾纏的。待我好,想必是他心腸極好,出於憐憫而已。而自己,也並不想在此地久留,待傷勢好利落了,便也該向人家告辭了。如此,不見麵,也許對彼此都好。

一個失神,一陣風起,輕輕吹開了半掩的紗窗,將我桌上的宣紙吹落,翩翩如雪花漫天飛舞,一並,還帶來了院落那股淡淡的桂花香,頗有幾分春色誘人的意味。

我擱下手中的筆,微微一笑,不禁起身去推開窗戶,閉眸輕嗅。空氣中融合著清風的氣息,綠葉的香氣,還夾雜著淡淡飄來的桂花香和若有若現的荷香,一切的一切,是那樣的久違,又是那樣的柔軟,彷佛有一雙手,搔得人心頭微微發癢。這初夏的氣息,因著我久居房中,姍姍來遲,帶著初春裏吹麵不寒楊柳風般的溫柔。

外頭的天極清,似一方無瑕的碧玉般明澈,偶爾飄過幾朵浮雲,也是那樣的盎然有趣。窗前是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濃蔭遮下,為我擋去了不少夏日的炎熱,偶爾

間幾許金燦跳躍在樹叢間,也是那般的有趣。淡紫的牽牛花從牆邊蔓過,纏繞在牆角的花架上,燦爛地開了一大片,很是妍麗可愛。

一陣溫煦的風拂麵而來,我深深呼吸,不覺微笑,忽然就動了出去走走的心思。

我轉首,輕聲喚:“花奴、秋霜。”

這兩人是專門負責我日常起居的侍女,因著我不喜人在跟前,她們倆除了每日奉藥和傳膳外,向來隻在門外待命,無召喚不得入。

不想今日才剛喊著,門扉便應聲而開,兩名模樣甚是清麗的女子上前來,端著藥,亦是一臉的詫異,隨即垂下頭去,福身恭敬道:“姑娘,該喝藥了。”

我眼中的笑意漸漸淡去,望著那托盤上冒著熱氣的藥,聞著那股子酸苦的藥味,不由蹙眉。從小到大,我便最害怕喝藥,可這兩個月,因著心口的傷,我愣是安安分分地喝了生平加起來都不夠這次多的藥。隻因救我的那位公子似乎極清楚我的秉性,最初的那段時日,皆讓人點了我的昏穴,在睡夢中,無聲無息將藥給我喂下。我最初也不知情,隻是每每醒來總覺得舌苔異常發苦,問起花奴等人,隻見她們眼中隱憂笑意,卻隻答不知。從此我便留了一個心思,在喂藥的那個時辰,佯裝睡著,於是才發現了睡中灌藥之事。不知怎的,知道後,若依著我從前的脾氣,是會大發雷霆的。可這一次,我卻默然不語,心裏竟隱隱的感動。

若在從前,我是金尊玉貴的公主,多少人想著巴結討好我,待我再好,我也隻會當成是理所當然,心安理得地受著。可現如今,我什麽也沒有了,為所有人所棄,發現有人默默地為你設想,竟是那樣的感動。於是,為了少添恩人的麻煩,我便提出以後自己喝藥。可答應時是爽快得很,每日到了喝藥的時辰卻十分煎熬,尤其,還得每日如此。

見我不語,花奴忙笑著上前道:“姑娘,這藥雖說有些苦,可奴婢們已為您備下了蜜餞。待喝

完了藥,吃一顆蜜餞,便不那麽苦了。”

我勉強擠出一抹笑,端過那碗藥,慢慢地咽著,待喝完,眼中已隱隱含著淚,吐著粉舌,小臉不知皺成了什麽樣。

秋霜見我這副模樣,倒禁不住一笑,忙撚了一顆蜜餞送到我嘴裏。許是看出我今日心情不錯,遂大著膽子玩笑道:“平日裏看姑娘嫻靜清冷,彷佛什麽也入不得您的眼,誰知竟這般怕喝藥?”

花奴卻板起臉,喝了她一聲,“秋霜,你放肆。姑娘是公子的貴客,也是能和你玩笑的麽?仔細公子知道了,有你好瞧。咱們還是快些出去,莫擾了姑娘的清靜。”

秋霜吐了吐舌,麵上不敢再造次,朝我福身賠禮:“奴婢一時忘形,還請姑娘莫怪,奴婢告退。”

我微笑著擺手,“兩位姐姐請留步。”

花奴和秋霜忙轉身,恭敬道:“不知姑娘還有什麽吩咐?”

望著滿園明媚的景致,我問道:“倒也算不上是吩咐,隻是我在房裏已躺了兩個月有餘,成日臥床,心中不禁有些煩悶。且不說別的,這一副身子骨都躺軟了,今日見園中景色不錯,不知可否勞煩兩位姐姐帶我到園中逛逛?”

不知怎的,聽了我的話,花奴和秋霜的臉上閃過一抹極其怪異的神色。見她們遲疑未答,我也猜到了也許是有些為難,不由就有些意興闌珊,擺手道:“罷了,你們出去罷。我亦不想為難你們,隻當我今日沒說過這話就是。”

說罷,便轉過身去拾起地上的宣紙,心頭不禁籠上一層淡淡的失落。

花奴卻來至我身旁,陪我一道撿起那些宣紙,賠笑道:“姑娘多慮了,奴婢們不為難,隻是想著姑娘身上的傷不知好全了沒有,怕貿然帶您出去吹了風會不好。若是姑娘有一絲差池,奴婢們便是有九條命也不夠賠的呀。”

我心下詫異,凝眸望她,“我不過是寄居此處的一個外人,你何以會這般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