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問道昆侖

摩勒抱著昏迷的阿黛絲出得大帳,隻見吐蕃世子在眾兵士的救治中兀自昏迷,圍著王帳的吐蕃大軍舉著武器神色畏懼地看著摩勒。摩勒不欲多造無謂殺孽,喝道:“讓開!”隻見十萬大軍呼啦地讓出一條寬闊的大道,摩勒大踏步走了出去。

摩勒飛奔至和親隊伍紮營所在,隻見一百多人已東倒西歪,已成為一具具冰冷的屍體。這些人神情各異,有的恍惚,有的驚恐,有的憤怒,有的詭笑,顯見是生前癲狂而死。苯教的奪魂術竟如此霸道!

摩勒呆呆看著阿黛絲,懷中伊人玉顏如昔,體溫尚在,如同睡熟了一般。但阿黛絲所中咒術比之眾人狠厲百倍,香消玉殞隻在須臾之間!怎麽辦?

摩勒將阿黛絲放入馬車,返身將眾人就地掩埋。如今之計,再去唐朝求親已不可行,最緊要的是救治阿黛絲。摩勒思之再三,決定尋找老師黃龍真人,闡教乃道祖一係,想來不乏大能,自己如今也算修行有成,一來可以求治阿黛絲,二來也可認祖歸宗。

摩勒素來拿得起放得下,計議一定,再不遲疑,便架上馬車調首西行轉向昆侖山。好在此處與昆侖不遠,也免了長途奔波之苦。摩勒隨處打聽且行且住,一路上時時察看阿黛絲狀況,阿黛絲一直氣息全無,如果不是身有餘溫,便和一具屍體無異。

隻短短月餘功夫,摩勒就駕馬車到了昆侖山下。

昆侖,自古有“天柱”之稱,被譽為“萬山之祖”、“萬神之鄉”。據《山海經》中記載,該山方圓八百裏,高萬仞。山有增城九重,有人麵虎身的開明獸陸吾把守。摩勒幼時聽黃龍真人講述昆侖玉虛宮勝景,早就向往已久。

這一日,摩勒在昆侖山腳下的一個小鎮留宿,尋得一處簡陋客棧。因阿黛絲已不食不動月餘,摩勒恐有不虞,便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叫過店家,問詢何處有大夫。在一大錠金子的驅使下,藏民老板很快帶過來一個留著兩撇鼠須的精瘦漢子。

鼠須大夫將手一搭阿黛絲脈搏,閉目半餉,又將手摸了摸摩勒的額頭。摩勒慍道:“是讓你給她瞧病,不是給我!”

鼠須大夫冷哼道:“我看有病的是你,不然為何帶一屍體來治病。”

摩勒大怒,道:“你這庸醫,休要胡說八道。若是屍體,為何尚有體溫。”

鼠須大夫曬道:“方圓八百裏,老夫若說醫道第二,沒人敢說第一。凡人都有三魂七魄,你這夫人魂魄全無,早已成活屍。想是服食過奇藥靈草,暫時保得肉身不腐罷了。那漢子,我勸你還是早日下葬是正途。”

摩勒見這大夫言語不俗,肅容施禮道:“大夫原宥則個,我家小姐中了奪魂邪術。至今昏迷已有月餘,還望大夫施救。”

“中了邪術?”大夫麵露驚愕之色,正沉吟之間,摩勒趕忙塞上兩大錠金子。大夫搖頭苦笑道:“這位壯士,非是我不幫你,實是我也不懂那招魂之術啊。”

摩勒將金錠強塞入鼠須大夫懷中,鼠須大夫又道:“自古巫醫不分,我雖不懂那招魂術,但我師兄對此道略懂一二。壯士且稍候,待我請我師兄前來。”

翌日傍晚,鼠須大夫帶著一個瞽目老者前來。老者手執一根黎杖,身穿百納衣,雙目翻白,如同殘障乞丐一般。摩勒不敢怠慢,請坐奉茶。鼠須大夫將瞽目老者扶著坐下,老者緩緩道:

“索南,取出我的定魂幡和照魄鏡來。”

鼠須大夫應了一聲,從隨身的醫囊中取出一個長如手臂的精巧小幡和一麵手掌大小的的銅鏡,那老者拿起幡,對摩勒道:“將此幡由至親之人插到六陽魁首的三寸遠處。”

摩勒接過幡一愣:“六陽魁首?”

鼠須大夫低聲提醒:“便是那女子的頭部。”

摩勒將定魂幡插到離阿黛絲頭部正前方三寸遠處,隻見那老者走到定魂幡處,摩挲片刻,語音蒼涼地唱著一種古調,時不時敲擊著右手的小銅鏡。

忽然之間,躺在地上的阿黛絲手足一動,摩勒一喜,卻見瞽目老者驚叫一聲,定魂幡忽然起了暗藍色的幽火,轉瞬間燃燒殆盡。瞽目老者倒跌出去,鼠須大夫急忙將之扶起,隻見老者手中照魄鏡已碎裂成數塊銅片,瞽目老者用衣袖揩了揩口角鮮血,啞聲道:“好厲害的詛咒!我烏氏行祝六十載,還是第一次見這等歹毒的咒術。客人,你怎生結下如此深的冤仇?”

摩勒默然。

老者指著阿黛絲道:“人有三魂七魄,三魂者,天地二魂常居身外,命魂留體,是以人可以感應天地外界。這女子三魂俱喪,這且不說。七魄中天衝、靈慧、氣、力、中樞、精、英,竟與九天十地相應,這就大是稀奇。要知道,常人失魂,總留的一二魂魄為本,招魂以此為基,恢複不難。魂主神智,魄主肉身,如今這女子魂力四散,魄力詭異。恐怕……”

摩勒拱手道:“前輩但說無妨。”

老者搖頭道:“恐怕她死後連輪回都不能夠啊!施這咒術的人以自身神魂為引,與九天十地神魔做契約,老夫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術法能比這更惡毒!”當日,摩勒將阿闍黎九十九替身接連打爆,在怪異的神力侵蝕中,阿闍黎驚覺百餘年的修為俱廢,九乘次第的大圓滿毀於一旦,於是喪心病狂之下竟施展苯教禁術,自身固然神魂俱滅,但也害得阿黛絲魂魄不齊,難入輪回。

摩勒愈加黯然,老者歎息一聲:“索南,我們無能為力,走罷。”鼠須大夫掏出那兩錠金子擱在桌上,攙扶著瞽目老者走出門去。

摩勒望著如沉睡般的阿黛絲,緩緩跪坐在地上,撫摸著她的秀發,沉聲道:“阿黛,都怪我大意,令你受這般苦楚。”心痛如絞中,隻覺得天大地大,竟比幼時遭受土司少爺荼毒時還要淒苦。

翌日,摩勒收拾行裝,欲上昆侖。時已初冬,高原氣候嚴寒幾乎嗬氣成冰,摩勒欲將阿黛絲留在客棧,可又實在放心不下,於是將厚厚的棉毛貂皮等物重重將阿黛絲裹了個結實,束縛在背上,望昆侖頂直奔飛馳。

客棧之中,摩勒離去不久,客棧掌櫃又迎來了一對舊客,正是鼠須大夫索南和瞽目老者。見二人一進客棧,掌故忙將裏外屋門緊閉。

索南指了指摩勒房間,輕聲問道:“出去了?”

掌櫃點點頭:“尊敬的索南朋措上師,尊敬的烏木達上師,那人已經上神山了。”

瞽目老者點點頭:“若非昨日替那女子招魂,險些放過了罪人。想不到連阿闍黎大師都折在了他手裏。”

索南道:“此人隻可智取,不可力敵。仁欽旺傑,你要像草原的雄鷹一樣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卻又不能讓獵物看出端倪。知道麽?”

掌櫃沉聲道:“上師隻管

放心,我會將他的動向隨時向您匯報。他打傷世子,就是我們吐蕃人的仇敵,殺死了阿闍黎大師,更是全神教的敵人。”

索南和瞽目老者又安頓了幾句,飄然而去。

昆侖之巔,摩勒張開鬥篷,鬥篷下是昏迷的阿黛絲,如同大鳥般來回疾馳,寒風如刀,白雪皚皚,卻哪裏有半點仙人痕跡?

世人都傳昆侖頂上乃西王母所居,更有說乃玉虛門人傳道之所。然而摩勒哪裏知道,此昆侖非彼昆侖,若非持有入山門秘法,那麽自古癡心妄想的凡夫俗子豈非都可以直登天梯?

摩勒猶不死心,一連數日仍在昆侖諸峰徘徊,從公格爾峰到幕士塔格峰,從阿爾格峰到克裏雅峰,餐風宿露,風塵仆仆,最後在昆侖河北岸尋到一處溫泉,泉水色如碧玉,方圓兩米左右,周圍以花崗岩砌成花邊圖案,顯是文成公主當年入藏時所開辟的昆侖泉。

摩勒將阿黛絲放下,掬了捧泉水倒入阿黛絲口中,卻見泉水沿著阿黛絲口角汩汩而出,她竟是連水都不能喝了。摩勒心下一悲,卻見泉眼周圍開滿了碗口大的蓮花,便折下一朵來,輕輕插在阿黛絲鬢旁,道:“往日裏你最喜蓮花,今日你若有知,可不知如何歡喜呢。”昔日西夜王府中,阿黛最喜歡喂食蓮花池中的鴛鴦,如今蓮花依舊笑春風,人麵卻早已失卻生氣了。

算算日子,已在昆侖山上尋覓了十餘日,摩勒茫無所得,隻得帶上阿黛絲下山重返客棧。這一晚,隻聽得窗外爆竹聲聲,小鎮上披紅掛彩,居民互送哈達,原來是藏曆年到了。摩勒不由得想起幼時和阿黛絲在王府中過年時的情景。

西夜國民與羌人相類,每年秋末冬初過豐收節,又叫日美吉。一連三五天,家家戶戶置辦各色美食,至於爆竹社火與漢人無異。王府中這幾天是一年中最為愜意的時候,西夜國小民樸,規矩遠沒有中原大國森嚴,即便守衛侍女也可在這幾天休息放鬆。豐收節裏,阿黛絲會帶領眾侍女捏麻花,蒸饃饃,剪窗花,忙碌得像個小戶裏的丫頭。至於摩勒,阿黛絲每做好一道洋芋糍粑或金裹銀,便叫過摩勒:“摩勒你嚐嚐這個,好吃麽?”看到摩勒用碗端著咂酒牛飲,便塞進一根麥管,嗔道:“說了多少次了,喝咂酒得用吸的!”

摩勒正失神間,隻見門吱呀地開了,掌櫃端著一碗馬奶酒和一包酥油茶進來。笑道:“還從未有客在小店過藏曆年,這是婆娘釀的馬奶酒和酥油茶。客官你嚐嚐。”

摩勒點頭道了聲謝。掌櫃將酒茶放到桌上,問道:“客官哪裏人氏?”

哪裏人氏?摩勒自記事起便在西域諸國輾轉流浪,倒是隨阿黛絲在西夜待了十年,便道:“西域人。”

掌櫃又看了床上的阿黛絲一眼,道:“這位娘子是可是客官的夫人?”

摩勒不欲多言,淡淡道:“是我家小姐。”

掌櫃的見摩勒意興闌珊,又閑聊了幾句,轉身欲走。卻被摩勒叫住:“明日一早我便返回西夜國,掌櫃可否指點路徑?”

掌櫃眼角一跳,旋又滿臉堆笑道:“此去西夜不遠,正好有條近道,客官可多呆一天,待我問詢清楚,便來告知客官。”

摩勒點點頭。卻是想到離開西夜已三個多月,隨行眾人既遭荼毒,如果西夜再被鄰國侵占可是萬萬對不起阿黛絲,應早日回去鎮守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