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三鬥韋陀(上)

敦煌境內。

摩勒和公主阿黛絲且行且說,和親隊伍迤邐而行,抬手一望已遙遙可見敦煌千佛窟,忽地一陣雷聲,下起瓢潑大雨。眾人慌忙間撐起蓑衣雨披,急急忙忙向山腳下一間最大的佛洞跑去。

這是一間闊大的佛洞,橫三世佛滄桑的雕刻裝嚴肅穆,在未來佛彌勒的那麵牆壁一角,一個灰衣老僧專注地畫著一幅經變。摩勒自跟隨阿黛絲後才開始習字,對於詩文佛經甚為粗淺,不識得壁上的內容,隻覺得中間那位佛菩薩貌似彌勒,四周飛天曼舞,下邊圍繞眾多僧尼,交頭接耳,不遠處稻田豐饒,農夫喜不自甚。整個壁畫充滿佛國淨土的神韻。

西域諸國是東西傳法的必經之路,佛法昌盛,自漢唐以來就高僧輩出,譬如東晉後秦時的鳩摩羅什就是西域龜茲國人,被譽為將大乘佛法帶入中土的第一人。阿黛絲自幼熟讀經卷,識得這牆上經變正是《彌勒下生經變》,灰衣老僧已堪堪繪製完畢。

阿黛絲恭恭敬敬向老僧施禮:“西夜民女阿黛絲見過大師。”灰衣僧充耳不聞,仍一筆一畫地描著,摩勒皺眉道:“兀那老僧忒也無禮!”伸臂欲抓,阿黛絲急忙攔住:“大師清淨之士,不欲我等叨擾。摩勒,我們還是退在一旁。”率婢女、侍衛走開,觀摩壁上經變。

那老僧卻回過頭來,咧嘴一笑,口中竟無齒缺舌,黑洞洞甚為詭異恐怖。手指著壁畫上的經變,啊啊數聲,眾人不明其義,隻得齊齊注目於壁畫。但覺恍惚間,神魂出竅,近百人已是神色癡迷呆滯,一個個如木偶雕塑一般。

摩勒看到眾人異狀,忙掐阿黛絲人中,連聲呼叫,阿黛絲仍癡呆如故。摩勒回身向牆角的灰衣老僧喝道:“妖僧,你給他們施了什麽妖法?”一拳過去,卻哪裏還有灰衣僧人身影?

摩勒環目四顧,卻見阿黛絲及眾侍女衛兵已在壁畫上,俯首帖耳做聽法狀。摩勒心中一凜:這莫非是魂魄離體?

摩勒瞪著牆壁,暗恨自己大意,有心一拳轟塌壁畫,卻又怕傷及阿黛絲等人。正惶急間,忽見那老僧又自中央佛釋迦摩尼處現身,目光灼灼地看著摩勒。

摩勒冷冷一笑:“妖僧,你設下圈套,所為何來?難道真覺得我拿你無法可施?”

老僧微微一笑,旋又消失。摩勒冷哼一聲,右足一跺腳,隻見一道透明的震蕩波四散而去,層層不絕,灰衣老僧的身影便從牆角再度顯現。說時遲,那時快,摩勒雙目中閃出一道弧形閃電擊在老僧身上。老僧身形微僵,衣衫炸裂,露出精瘦黝黑的上身,摩勒兔起鶻落間,一拳擊出,如長風破擊恢恢宏宏。老僧舉臂略擋,大叫一聲已跌落塵埃。

摩勒右足一掃,長臂一抓已將老僧抓小雞般提了起來。喝道:“區區幻術,不登大雅之堂,也敢拿來獻醜?”

老僧雙臂、雙腿折斷,鮮血淋漓,目色卻是更加明亮,開口道:“施主神力無匹,應是已到了一力降十會的境地。阿彌陀佛,老衲輸得心服口服。隻是施主要救那位女施主,卻還要賭鬥一番。”

摩勒怒道:“我等與你素不相識,為何無端加害?”

老僧搖搖頭,閉目不言。

摩勒將老僧擲到地上,森然道:“就憑你個妖僧?劃下道來罷!”

老僧坐在地上,雙掌已難做出合十姿勢,笑的卻是歡暢:“與施主賭鬥的,並不是我。”

“那是誰來?”

老僧朝畫壁一示意,卻見壁上緩緩開了一道光門,氤氳迷離,摩勒怕老僧對阿黛絲等人肉身不利,冷哼一聲抓起老僧,一縱身已躍入光門。

摩勒舉目一看,是個空空曠曠的廣場,遠處是層鑾迭起的大殿佛閣,從遠處緩步走出一人,身高一丈六尺,頭戴鳳翅兜鍪

盔,足穿烏雲皂履,身披黃鎖子甲,不怒自威。摩勒心中一突:這不是摩勒佛背後的金剛韋陀菩薩麽?

韋陀自遠及近,幾步走來,大地震動,轟然作響間來已到摩勒麵前,翁聲道:“吾是護法金剛韋陀。彌勒尊者欲重開龍華,屆時將成就未來之佛,吾將成為佛之脅侍菩薩。如此一來,護法金剛之位便空下,日來吾開天眼天耳諸般神通,經由莫高窟感知有大力之士前來。因此令毗濕奴將你喚來,倒非是惡意,至於那些凡人毗濕奴將之引至龍華會上,有益無害,你無需擔心。摩勒,你可願接替吾位做我佛護法金剛?”

摩勒慍道:“我雖出身昆侖奴,但散漫已久,不願再受約束。還請菩薩見諒。”

韋陀似是早知摩勒會如此回答,也不著惱,笑道:“護法金剛地位尊崇,雲遊四方,又不比凡間官職受甚約束?這樣罷,你可願與我賭鬥三場,輸贏各有彩頭,如何?”

摩勒道:“什麽彩頭?”

“三場賭鬥,兩場勝出為贏。你贏了吾送你吾的金剛應身墜,於急難時隨呼隨應,可解危難三次。你輸了需答應吾做我佛金剛護法。”

佛家大能有“三身圓顯”之說,三身就是法身、報身、應身。其中應身是諸佛菩薩眾生感應的顯化之身。諸多菩薩中,以應身出名的莫過於觀音菩薩,觀音菩薩全稱是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相傳以目觀塵世苦難眾生的呼救聲而應身前往解救。如今韋陀提出的應身墜更是非同小可,就如同隨身帶了個超級保鏢,隨叫隨到,應驗無比,即使僅有三次機會那也多了三條性命一般。

摩勒心中一動,又道:“賭鬥什麽?”

“吾知昆侖秘術以力見長,那便鬥力!”

摩勒心中大定,哈哈笑道:“好,到時候菩薩輸了可別耍賴。”

韋陀微微笑道:“決不抵賴。第一場,鬥武力!”

韋陀放下金剛杵,灰衣僧毗濕奴躬身急忙退後,隻見韋陀長吸一口氣,躬身、壓指、伸腿,幾個熱身後身形一變便從數丈身高的巨人變成如摩勒一般高低,想是不欲以身大占便宜。摩勒心生好感,這菩薩還算厚道。

二人對視一眼,低吼一身,雙雙猱身而上,砰砰間,拳腳相擊已戰在一處!

韋陀形如天神,拳腳大開大闔,剛猛無匹,直有開山裂石之威!摩勒的拳法傳自《大力降魔真訣》的那個金色人影,拳意卻神妙莫測,剛時龍翔長空,柔時魚沉淺底,身形夭矯萬變。二人身形時錯時分,拳腳碰觸蕩漾出真空波紋,廣場的金剛琉璃地麵乃佛家大法力所化,至堅至硬,但在二人腳下裂紋就像蛛網一般蔓延至百裏方圓,可見這一戰的猛烈!

毗濕奴暗暗咂舌,心道方才在佛窟那位爺還真是手下留情了,這般激鬥自己就算挨上一下也是骨碎筋裂的下場。

不知不覺間,三柱香已過去!韋陀激鬥之下,心中驚訝越來越濃,自己已是萬年金剛不壞之身,拳法奧義深合佛家金剛伏魔至理,一拳擊出已有十龍十象之力,就算整個佛國能抵禦者也是寥寥無幾,昔日他和降龍羅漢較力曾大占上風,與伏虎羅漢比武也占得優勢,佛門第一神將之名實是由來已久。而這位昆侖奴年齡不過二十七八,但一身神力絲毫不弱於己,拳法非道非佛更是難窺淵源,激鬥至今他竟感到對方絲毫沒有力衰之象,須知自己乃護法金剛,在此方佛土自己法力淵源不絕,其實大占便宜,但昆侖奴鬥到至今卻是毫不落下風,而且始終遊刃有餘!

殊不知摩勒這邊卻是另一番景象,他至十五歲習拳有成以來,一直未曾遇到一合之敵,國衰力弱,公主又美名遠揚,鄰國王孫、力士、將軍多次到西夜借比武、求親來騷擾,摩勒每次都是舉

手投足間震退來人。十餘年來,西域大小數十國,均知西夜國有一天神般的勇士。西夜於列國紛爭中一直得保平安,其實與摩勒大有關係。直到與韋陀一戰,摩勒才有了一展所長之感。

摩勒戰得酣暢淋漓,於金色人影教的拳法領悟越來越深,戰意高昂處奇招迭出,竟打出一種瞬息星際生滅不息的韻味來,打得韋陀漸漸落於下風!那拳法本就是金色人影所在的神秘族群的不傳之秘,在一偶然變故中,族群瀕滅,王族才將族中絕學精義錄於下界的一本經卷之中,渺茫之中希冀傳於族人,須得日精月華方能開啟。原始天尊於一次天外遊曆中無意中獲得,可是連聖人都難免落入文字障,一味從文字上求解,終究茫無所得,至於黃龍真人等十二金仙更是難免陷入桎梏。直到落入摩勒這個文盲手裏,既不識字,文字障便不成障礙,於日曬雷擊間習得了真傳,這要讓原始天尊和十二金仙知曉,不鬱悶吐血才怪。這拳法其實以拳法為形,內蘊宇宙至理,修到極處,自可脫胎化生,乃是大道修行之法。越是修煉越覺奧義無窮,可謂無窮無盡。

摩勒越戰越勇,但體內識海虛空處那尊金色身影似是大為不滿,雙目疾睜,緩緩站起身來,舌綻驚雷:“咄!”隨即打出一套拳法來,拳法仍是以前所授,但拳意更為變幻詭譎。隻打了三式,那人影便又緩緩坐下。

韋陀一愣,見摩勒雙目緊閉,拳式變得說不出的怪異。明明擊左,力在右邊,明明腳踢虛空,卻是力道破空直擊自己胸膛。如此這般,韋陀竟瞧不出摩勒力意所向,連連中招,怪叫之下,使出韋陀不動明王身,這是他拜訪不動明王後心有所悟所創的術法,隻見韋陀步步為營,如車入中軍勢不可擋,摩勒所擊處如擊敗革,無所著力。

摩勒拳式又一變,金色身影所授第二式!

隻見摩勒身形恍恍惚惚,當真是瞻之在左忽焉在右,韋陀身形一僵,又陷入被動。

摩勒身形一變為三,齊齊舉拳,韋陀雙臂交叉十字一檔,隻聽得轟然巨響間,韋陀臂鎧瞬間粉碎,身後裂開數百丈的壕溝,韋陀一震之間急退出十幾步遠才堪堪站住。他看著精赤的雙臂,哈哈一笑,對正待再上得摩勒一擺手:“不必打了,這一場我輸了!”

摩勒一收拳,三身歸一,恭恭敬敬道:“多謝菩薩承讓。”

韋陀道:“贏就是贏,輸就是輸,說甚麽承讓不承讓。說起來,自封神戰後我已經兩千年沒打敗仗了。真是痛快。摩勒,你那拳法奧妙非常,是何方大能所傳?”

摩勒道:“家師黃龍真人。”

“黃龍?”韋陀臉色古怪起來:“我與昆侖玉虛一脈淵源甚深,有一報應身曾為道行天尊弟子。如此說來,你我還有師兄弟之誼。可是你的拳法分明不似道家一脈。不怕得罪,就算令師也無你這般神勇啊!”黃龍真人在玉虛宮有個名號叫“烏龍真人”,即使三代弟子也將之不怎麽放在眼裏,如此膿包師父怎能教的這般徒弟?

摩勒尷尬道:“老師給我留了一道經卷便離開了,我所學並非老師親授。”

韋陀露出欽服之色:“高人行事,高深莫測。黃龍師叔當之無愧。摩勒,你這拳法是何名堂,最後一式頗有老子一氣化三清之妙,卻又並無法力波動。”

“稟告菩薩,弟子所修名為《大力降魔真訣》。”

“大力降魔真訣!”韋陀比武輸於摩勒,惺惺相惜,已將他視為知交:“你我有師兄弟之誼,便稱我為師兄吧。”

摩勒一喜,韋陀在佛道兩教位不甚尊,但人脈寬廣,能量巨大,搭上這樣的師兄,可算一步登天。躬身道:“是,韋陀師兄。”

韋陀大是欣喜,道:“你我第二場比鬥,鬥法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