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無妄之災

次日我正在禦史苑查尋有關薑楓的生平資料,肖禦上朝回來帶了一個壞消息。“那皇上有沒有選定誰做欽差大臣去幽州城治水災?”思考半晌,我問。

肖禦搖頭,“目前還沒,估摸皇上一時也找不下合適的人選。畢竟幽州城地處偏遠,而此次水災又來勢洶洶。”

我其實不太關心這個,而是對另一件事有了思量。忙完手頭的事兒,我得空去了“同心宮”。 皇後著一襲素衣,正伏於案桌前抄寫大悲咒,神情嚴肅莊重,又有幾許悲憫,可是想到了薑楓?我輕步走過去 喚了一聲,“皇後娘娘。”

“這會子怎麽過來了?”

我低頭,醞釀了一下說詞,“昨兒個眾大臣齊諫封二皇子為王的事想必娘娘您也聽說了,皇上當場並未言明態度,所以下官鬥膽便揣測聖意。皇上既不樂意,又沒個推辭的由頭,下官 眼下倒是有個法子能解了皇上這煩心事。”

待我一股腦兒講完,皇後長久不曾言語,內殿靜得仿佛都能聽見沙漏計時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我忐忑不安地拿眼去瞧皇後,她驟然出聲,“你這丫頭太過聰明,日後也不知是福是禍。不過阿生選了你,也算選對人了。”

這是,誇我呢吧。心一鬆,我想我成功了。隻是眼下還有一個擔心,若是三皇子…

似是明白我的顧慮,皇後淡然道,“能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宮裏生活的人, 你想臻兒會不知輕重?你根本不用擔心。”

哎,皇後娘娘誇我聰明,可身邊這些個人哪個又是好應付得了。我在心裏暗想。

下午皇後便帶著三皇子去了乾清宮看望病中的皇上。心裏放心不下,我也跟著去了。

“你怎麽來了?”見到來人,皇上的眼中快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狼狽。命宮人扶他坐起,他聲音幹啞道。

單從表麵看,皇上麵色蒼白,氣虛體浮,根本瞧不出究竟是何種病。我走神地想要是鐵托師父在就好了,他一定有辦法治。

“聽說你病了,臻兒甚是憂心,一直嚷嚷著要來看你,我又吵不過他。”皇後不知道,她說這些話時小心翼翼的, 仿若怕驚擾了什麽。

皇上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良久歎了一聲,“原來是臻兒。”

見此情景,皇後皺眉,將眸光投

向下首候著的太監身上,犀利如炬。“福祿 你是怎麽伺候皇上的,他都渴成那樣了你們竟瞧不見?是不是頭上的腦袋都不想要了?”

“皇後娘娘恕罪!奴才不敢啊!”有些人的威嚴與高貴與生俱來,讓人不由自主地畏懼惶恐,譬如眼前的皇後。福祿太監當場腿一哆嗦,撲通跪下求饒開來。

“不關他們的事,是朕。”皇上似下了極大的決心,伸手牽住皇後的金絲線繡衣袍一角,氣力虛弱道。皇後身軀一僵,不能動彈。

空氣如同凝固了一般。

聖後二人的神態皆恍如隔世,仿佛穿越千年萬年、曆經無數風雨而來,卻又不知從何言起。

“這幾日不知怎的,格外想念你煮的花雨甜茶,所以朕什麽也喝不下去。”先開口的是皇上,他說著便輕輕笑了。這一笑使我突然覺得九五至尊的皇上也不過是一介凡人,會愛會痛,會喜會悲。“福祿,去給朕端碗銀耳羹來,免得真讓皇後責罰了去。”

福祿太監應了一聲就退下去準備,不料皇後喚住了他,“帶一套茶具上來吧,還有,吩咐本宮的掌殿宮女備全花雨甜茶所需原料送來。”

我瞧見皇上深邃的眸中含了淡淡的笑意,有種意料之中的狡黠。

皇後並未看皇上,可她似是猜想到了他的表情,眸光微動,欲張嘴說些什麽,卻在瞧了一眼身側的三皇子後, 換了口型。“臻兒,你不是想和你父皇說說話麽,來,過來。”

三皇子乖巧地趴在流蘇四垂的龍床邊,望著皇上說道,“父皇,兒臣最近新學了一副對聯,覺得甚是不錯,想背給父皇聽。”

皇上微微點頭示意,目光卻更多的投注在那個擁有傾城姿色的女子身上。 那裏,似承載了幾億光年的思念和愛戀,入目成癡。

“上聯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下聯,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三皇子獨屬於孩童的稚嫩之聲在空曠的大殿響起,我頓時想起至今下落不明的好命,心裏一陣黯然。

“怎麽沒有橫批呢?”

三皇子認真地答,“我當時也是這麽問太傅的,太傅說橫批自提,兒臣便提了四個字:以民為生。”

皇上聽後似來了興致,挑眉微笑,“哦?你給父皇說說怎麽個解法。”

民自然指的是黎民百姓,而百姓們的事情便是這天下事,事事關心便是以百姓們的生計為國之根本。”三皇子的表情極是鄭重,好似他已經是個心係天下的大人了。

“好個以民為生,你小小年紀便有這番見識,可比你那兩個皇兄強多了。”皇上的這句話明顯言不由衷。

不過這算點到今日的正題上來了。三皇子果真是個機靈的,趁熱打鐵道,“父皇,兒臣雖然年紀尚小,可平日裏太傅教了不少修身齊家治國之道。君者,首要的一點便是順應天意、傾聽民意,恕兒臣鬥膽,昨兒個朝上眾大臣力諫封二皇兄為王,今日便有幽州城水災的消息傳來,這恐怕便是不順天行的惡果吧。”

皇上的眸光一瞬間亮了,隨即暗沉,深不可測。他開口時的語調情緒難辨,“臻兒的意思是,這本是場無妄之災了?”

雖然猜不透皇上還有其他何心思,但看來三皇子的話確實提醒了他,那麽,我的目的暫時也算達到了。幽州城水災一日不治理成功,古涉被封王的事便會被擱置,時間長了也就不了了之,另外聯合眾大臣這種事一次容易,再來就不好說了。

在我凝神思考的當兒,福祿太監和同心宮的掌殿宮女芳嵐姑姑一同進殿來。福祿太監恭敬端了一整套精致茶具,芳嵐姑姑則帶了些花花草草。皇後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天兒,問芳嵐姑姑,“快到晚膳時辰了,宮裏可備好了‘金鸞如意糕’?”

芳嵐姑姑點頭,回道,“已經備好了,奴婢離宮時禦膳房正巧送來。”

皇後偏頭看向跟前的三皇子,慈愛地伸手撫上他的頭,笑容溫和,“臻兒,你父皇要喝的花雨甜茶苦味頗重,你定不愛喝。不如跟著好運姐姐去母後宮裏嚐嚐‘金鸞如意糕’,好不好?”

這樣一個褪去滿身刺的皇後,估計皇上已經好多年不曾瞧見過了,他的一雙眸怔怔的,泛著奇異的光彩。而後我看見他緩緩伸出了手,僵了僵,又無力垂下,嘴角是明顯的苦笑。

“好。”三皇子甚是聽話,“父皇,您定要按時吃藥、好生養病,兒臣有空再來看您。”

皇上點點頭,沒有言語。我牽著三皇子走了好幾步遠了,皇上平和卻難測情緒的聲音隱約傳來,“那個女史官原來叫好運,這名字好,有幾分否極泰來的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