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因果相報

薑楓發喪出殯的那日是立秋過後的第一個雨天。在皇後的極力請求下，他的遺體被派送回浣沙城，將與他們的父皇母後葬在一起。如此一來，不知內情的眾大臣會如何猜想，可到底，皇上還是依了她。我是沒資格跟去的，隻遠遠地尾隨了一路，漸望著被淅淅瀝瀝的雨水不斷衝洗的玄木棺材消失在遼闊無垠的天地間，那般遠那般遠。

我想，那個總是溫言細語、笑容和煦，且心地柔軟善良、待人純粹的男子是真的遠去了，似一陣抓不住的風，帶走了我這兩年的喜怒哀樂。大抵，我永生也忘不了他了。

雨是在傍晚停的，我佇立簷下，不覺出了神，直至雨後的涼風吹起，這才感覺到了冷。一件外套適時披上了肩，“姑娘，入秋了，天氣一日涼過一日，你該多穿點才是我。”

我順勢握住紫蘇溫暖的小手，笑得恬淡，“知道了，就屬你羅嗦。”忽而瞥見她眼下淡淡烏青，我有些心疼，“你時常陪著小青勸慰開導她是好的， 可也別太辛苦了，自己的身子也要當心。這幾天是不是沒睡好，看那黑眼圈重的，讓人擔心得很。”

“不打緊的。”紫蘇搖頭，笑容溫馨暖人。“小青姐姐懷著孩子，又遭遇王爺這事，她更難熬。”她的笑容攸地有些苦澀，眼神亦深沉了許多，“王爺生前受了諸般苦，我想讓他的孩子順利出生、健康幸福地長大。”

是的，小青懷了薑楓的孩子。那日她欲在房中上吊自殺，被救下後暈了過去，我到時鐵托師父剛替她把完脈，卻說了一個令眾人震驚的消息，小青有喜了！王府中仆人甚少，男子除了年紀稍大的李管家，便是十七歲的三兒和小五，小青斷不會和他們…唯一的可能便是薑楓了。

可這件事究竟是怎麽回事？又是何時發生的？無人可知。

待小青醒後我們詢問，她才哭著對我們講了。原來是洛風回來那日，薑楓又是震驚難以置信又是欣喜激動不已，同時又充滿了內疚自責，無顏以對，心緒頗煩，酒便愈喝愈多，竟難得醉了。小青進房伺候他梳洗，在酒精的驅使下，他們那晚…小青是在薑楓未醒時偷偷離開的，所以薑楓並不知曉此事，小青更不曾想自己竟會懷有身孕。

那日，小青突然惡心幹嘔，原是懷

孕的正常反應，隻是等確定下來欲告訴薑楓時，他已…後來的許多日子裏我都在想：若是當時將孩子的消息告訴薑楓，他還會不會一心求死？

隻是，天地寬闊，卻再也尋不到那人的身影了。

薑楓猝然離世，小青對我的介蒂更深，我日日堅持去看她，加之她是個軟心腸的，到底沒有那麽抵觸了，我欣慰且感激。葉重陽帶來那個噩耗時，我正在小青房中喂她喝安胎藥，當下摔了碗在地，湯水浸濕了地麵，似誰的眼淚。

“小青，你先好好休息，我處理完事情再來看你。”葉重陽默然收拾了地上的碎片，我定了定神對床上亦是一臉震驚難言的小青溫和道。

我站起身，小青在後麵拉了拉我的手，“佟姑娘，你記著你還欠我的，一定要好好地回來還我。”

用力忍住奪眶欲滴的淚，我點點頭。還有太多的事要做，太長的路要走，我當然不可以倒下，隻是到穆老爺的居處看到穆陽哭得梨花帶雨的稚臉時，我的心又狠狠痛了。

有道淡藍身影一閃而過，消失無蹤，我卻仍捕捉到其衣袍一角拿金絲線繡的朵朵金菊， 繡工精致，奢華中又見清雅。那日一同逛伊雅園，我隨後提了一句，若是將秋菊繡於錦袍，定比你那些桃花呀海棠的有氣質得多，他竟記在心上了麽？可是，我們注定不會再有那樣快樂的時光了。

“好運姐，我爹他…他…從今以後我便是一個人了，我該怎麽辦…”個子快要與我齊高的少年緊緊抱住我，嗓音難過無措。我疼惜，柔聲安慰，“誰說你是一個人了，不是還有我、你默書哥哥、紫蘇姐姐和重陽麽，我們都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快別難過了。”

葉重陽一貫淡泊的眸子裏有些許柔光，他望著我，微微露出了友好的笑容。

穆陽漸漸哭累了，竟趴在我的懷裏睡了過去。葉重陽將其放到床上蓋好被子，與我一並坐了下來。”穆伯父大致是昨日夜裏走的，穆陽一宿沒睡好，今天又忙活了一天，怕是累極了。”

“幸好有你這個好朋友在他身邊。”我讚許點頭。“對了，穆老爺好端端的為何突然自殺了？我不忍問穆陽，你可知原因？”

按理，穆老爺服下七裏香，不會再記得那些事情的，

不可能是因了那…

“穆老爺將前因後果記在了一封書信中，我見了，偷偷藏在身上。”他沉默，良久衝我眨眼道。

“那信呢？”

“唔…我看完便燒了。”

燒了？！我氣結，他卻變戲法般地將其遞到我眼前，“人人都誇佟姑娘你慧質蘭心、冰雪聰明，這會兒我怎的沒發覺呢？”

葉重陽笑起來很好看，不似古殤眉眼皆漾笑意，不似薑楓溫暖如旭日，無端帶了幾分疏朗灑脫的味道。這孩子的爹該不是個俠客吧。我在心裏胡亂猜想。

“你在想什麽？”

我望著他搖了搖頭，將信箋藏於袖中，對他道，“看字費神，你且講於我聽聽吧，真是奇怪的事，穆老爺服了七裏香，如何還記得前塵往事。”

“那些事是他心中的死結，即便服了什麽七裏香亦無法忘卻。”葉重陽分析道，而後大致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穆伯父雖未力諫處死濟朝皇室一族，以免後患，卻在皇上找到皇後並帶回其和倨王爺之後，上了一道為避禍端、皇後與倨王爺永不得見的折子。皇上沒說同意，卻是按著那般做的。倨王爺與皇後血親分離十五年，飽嚐擔憂思念之苦，穆伯父一直記愧於心。”

原來如此。

這世上的事大抵都是因果循往，報應不爽，穆老爺走得時候應該長長舒了口氣吧。我暗暗歎息。薑楓，那些讓你受苦的人他們其實已經得到了最殘酷的懲罰：活著的一輩子心存愧疚、不得安生；死了的，他們的親人如同你一樣生受悲傷痛苦。那些過往的恩怨糾葛便都隨著你的死，永遠埋葬在風沙裏吧。我會代你看著你最愛的皇姐穩坐皇後寶座，富貴榮華一生；你可愛的孩子順利降生、健康長大，成為同他爹爹一樣善良溫和的男子。

“那麽，你覺得穆陽應怎樣安置才好？”末了，我問眼下比較棘手的問題。

葉重陽略含笑道，“冰雪聰明的佟姑娘，你心裏定已有了盤算，何需再多問我。我與穆陽名字同關一個‘陽’字，命裏定注定有緣分的，穆伯父不在了，我斷然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

如此甚好，有這樣一個心思細致、穩重自持的人在身邊，穆陽應該能很快走出陰霾，堅強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