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清雨閣

傳聞畢竟隻是傳聞,我和薑楓在葡萄架下佇立到掌燈時分,終是不甘心地離開。皎潔的明月懸於半空,灑下銀白清明的月光,透過纏密的藤蔓,讓四周變得影影綽綽,霎有情趣。我忽地撲哧一聲找了出來,“我們兩個傻子!”

薑楓無暇的俊臉在月光的映照下愈發奪目,他也笑,“是呢。”

紫蘇這時如解脫了般道,“王爺,姑娘,你們可算想起要走了,你們適才佇立靜聽的樣子,好似莫名執著著什麽,怪嚇人的,再說,那牛郎和織女的悄悄話真就那麽有趣嗎?”

執著?我心中一驚,那個時候,我滿心滿腦想的便是那個人,竟奢想到了很長很長的以後…若我真執著於此,終會不會傷人傷己,尤其是薑楓呢?

薑楓的神色亦有瞬間的恍惚,該是紫蘇也猜對了他,隻是他執著的什麽,我不得而知。

趁著月色正好,我與薑楓步行回府,可我知道暗處定潛伏了許多保護的侍衛。途中路過一家裝飾奢豔、燈火輝煌的閣樓,隻見其門口擠滿了各色各樣的人,青一色的卻全是男子,樓裏不時傳出嬉笑聲、吆喝聲、嬌吟聲,好不熱鬧。

我站住,轉頭看薑楓,薑楓微微皺眉,似有不屑,又有羞赧,“這種煙花之地本王從不曾來。”

煙花之地…哦,原來是青樓啊。我不懷好意地笑望著他,“王爺多心了,我可一句話都沒有說的。”

“你…”看名滿天下的倨王爺吃癟,當真樂得很。我忍住笑,轉移了話題,“清雨閣,名字倒是挺雅氣的。”

“這是自然,清雨閣素來的規矩是賣藝不賣身,裏頭的姑娘個個清高得很,聽說最近新來了個悅兮姑娘,彈得一手好琴,歌也唱得絕妙,許多達官貴人都爭搶著要一睹其芳容呢。”紫蘇終於找到感興趣的話題,如倒豆子般給我們講著。

悅兮姑娘?我被她說出的四個字驚了一跳,悅兮,白悅兮,不會是白悅兮吧?!不可能,青玉城距皇都千裏遠,她一個弱女子不可能隻身一人來此,更何況有白老板和好命在,他們不會放心她出遠門的。我忙安慰著自己。不過是名字一樣罷了,再說,白悅兮那般心高氣傲,斷沒有淪落青樓的理由和可能。

一夜心緒不寧。我起了個大早,洗漱一番後帶著紫蘇出了門。先在玉錦成衣店換了兩套

男裝,接著馬不停蹄趕去清雨閣。我必須親自證實了那人不是白悅兮才能安心。

“紫蘇,你身上帶了多少銀子?”

紫蘇用力壓了壓藏於胸口的一遝銀票,無奈地應,“姑娘,呃,公子,咱帶的銀子足夠見著悅兮姑娘了,你這一路上都問了七次啦,莫擔心莫擔心。”

新來的悅兮姑娘美若天仙,能歌善琴,自然博得眾多男子的青睞,要求見其一麵的人幾乎都要排到清雨閣門口了,無奈之下,老鴇隻得立了規矩,四品以下官員拒見,非城中富商拒見。如此一來,排隊的人大大減少了。

本欲用倨王爺的名頭,想想太過招搖,便換了默書給的腰牌,兵部侍郎,官至三品,又是朝中年輕有為、炙手可熱的探花郎,老鴇樂得合不攏嘴,立刻將我倆請了進去。示意紫蘇將一疊銀票拿給老鴇,塗了滿臉脂粉的老鴇笑得更歡,忙讓丫環帶我上二樓悅兮姑娘的房間。

“各位官人,不好意思了,今天有位公子出高價包了我家悅兮姑娘,還請大家明日再來。”我一步步踏上樓梯,身後響起老鴇極其熟稔利索的話語。

“姑娘,你怎的會有侍郎大人的腰牌?”紫蘇低聲問我。

即便紫蘇將這個消息告訴薑楓,以現在我與薑楓的關係,他又能如何呢?縱使沒有我,如今這形勢,他定也是極清楚的,一個小小的佟好運改變不了什麽。思緒飛轉,我衝她眨眨眼,“撿的。”

紫蘇愣了,欲又開口,我已被一陣突然而起的歌聲吸引了注意。“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到月到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

這聲音,這曲調,分明是白悅兮!我再也按捺不住,順著歌聲衝進了一間屋子。房間布置簡單卻不失典雅,不同於一般青樓女子的胭脂粉氣。女子被層層七彩流蘇遮擋,看不清麵容,我卻有一種強烈的熟悉感。

似感應到有人進來,女子停止了歌唱,嗓音恬淡道,“公子請坐。”

我瞬間有些站立不住,但還是強忍著對紫蘇低聲吩咐,“你去門外守著,不得我的允許不可讓任何人進來。”紫蘇擔心地看著我,好半晌點點頭出去了。

這時女子從簾幕後走了出來,在看到她的一刹那,我有炫暈的感覺,隻怔在原地,什麽話也說不出。

“嗬,

見到久別的我很吃驚麽?可好運你女扮男裝的樣子倒是沒多大變化呢,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反倒是那女子先燦然開口,語氣難辨。

真的是白悅兮!怎麽會是她?為什麽會是她?究竟發生了何事?她又是怎樣來到天爍城,且變身成為“清雨閣”的悅兮姑娘的?爹娘、好命和白老板他們怎麽了?默書又是否知曉這一切?我的腦袋炸成一團。

“老朋友久別重逢不是應該欣喜激動的麽,好運你這副整個見鬼的表情,我會傷心的哦。”白悅兮緩緩走過來,離我極近時吐氣道。

明明她在笑,為什麽我卻覺得遍體生寒?良久良久,我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你在這裏做什麽?”

她接著笑,笑得無所謂,“這兒是青樓,是妓院,那麽好運你說,我在這裏能做什麽呢?”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在心裏喊。有很多疑問,很多擔心,卻無法問出口,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音。

“我猜好運你現在定是被我的突然出現給嚇傻了,不過呢,我打算慢慢講給你聽,不著急的,來日方長呀。”她故意吊我的胃口,繞到桌邊妖嬈坐下,執了酒杯在手。

眼前之人已經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白悅兮了。這一段時日究竟發生了什麽,她怎麽會弄成這個樣子了。

“來,為了我們生生不息的緣分,幹一杯吧!”白悅兮將倒好的另一杯酒遞於我道。我怔怔伸過手,就在握住酒杯的刹那,她一個抖手將酒潑在了我的臉上。

任由辛辣的酒水沿著發絲流過眼角,滑過鼻梁,順著嘴唇滴進衣裳暈開,我直望著她,依舊說不出話。

仿若惱火我這般模樣,白悅兮將酒杯往桌子重重一擲,“我又不是故意的,你不用哭喪著一張臉吧,給誰看呢?佟好運,我告訴你,這世上沒有人合著該欠你的,也沒有人注定就是你的,你少在那兒裝可憐!”

白悅兮的嘴是很刻薄,卻從未用如此惡毒的眼神、怨憤的口氣對我說過重話,她的點點關心都隱藏在那些尖酸刻薄的話語背後,我全感受得到。她是唯一一個從小陪我到大的朋友,而如今,在久別了近一年後,她卻是以這樣的方式對待我們的重逢。這一刻我知道,我們之間有什麽東西已悄然改變了。我瞬間產生一種無力感和疲倦感,可是,究竟是怎麽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