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恨不得殺了我
我竟然沒有死。
身上尖銳的刺痛穿透我的腦部神經係統，傳達到我遲緩的四肢上，我幽幽轉醒，關閉在昏暗門中已久的黑瞳接觸到突然刺入的光芒，有些難以承受，忍不住，雙手條件發射地發生了遮蓋作用，擋住了躍入紗窗的陽光。
“你醒了，初塵。”淡淡的一句，沒有表情。
我驀地抬眸望去，視線中，旁角的門簾上走出一襲鵝黃軟衫的女子。她麵容出色，體態風流，猶如芙蓉亭亭玉立花叢間。
是淩豔玉！
竟然是她，她此刻望著我的眼神，帶著幾分憤憤，帶著幾分嫉妒，跟那天的困惑，跟那天的天真甜美，成了鮮明的反差，她對我的態度，又回到了第一次見麵的時候。
為什麽會這樣？我不明白。
淩豔玉卻衝動地一個快步上前，神色有些瘋狂地呃住我的咽喉。
“為什麽你要這麽做，初塵，你這個騙子，你這個感情的大騙子，我竟然上了你當。你說過你不再是水淩兒了，不再是了，但是為什麽一轉身，你又去勾引其他的男人，你不該這麽三心二意的，初塵，你應該是一心一意地隻對宮境夜一個人好的，隻對他一個人好的！”
她嗜血的光芒，恨不得要殺了我的手勁，讓我倒抽了一口氣。死亡對於我而言，毫不可怕，我已經是從鬼門關轉過好幾回的人了，我根本不擔心閻羅王什麽時候將我的魂魄收去，但是偏偏事與願違，我死不了，閻羅殿沒有我初塵的份。
既然我沒有辦法自己解決，那麽旁人助我一把總是應該的。
我凝視著淩豔玉越近發狂的神態，嘴角一勾，我竟然還有心思舒然微笑。我迎上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我氣息轉弱，聲音如蚊蟲。
“豔玉，殺了我，我會感激你的。”
許是我怡然的神態令她喪失理智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一些，她放在我咽喉處的雙手鬆了一些，但她的神情依然有些渙散迷離。
我在她放鬆的縫隙間呼吸了幾口可憐的空氣，但是很快，我脖頸間的壓力感越來越重了。
“你是不是又在撒謊，你又想欺騙我，又想博取我的同情嗎？”淩豔玉恢複了瘋狂的狀態，她言辭犀利，目光如箭，渾身上下充滿著殺氣。
我唇瓣輕啟，眼底含著柔光。
“認定我欺騙的話，那就殺了我，反正我也不打算活了，不是嗎？”我出口自嘲著。
淩豔玉的眼裏有一刹那的恍惚，而後忽如春風拂麵一樣，她突然天真甜美地笑開了，她笑得很純很純，如雨後冒出的尖尖細筍，透著清新的泥土芬芳。
“初塵，你想使用欲擒故縱計嗎？想讓我就此罷手，不再對你出手嗎？”
“豔玉，若是你認定我是這麽虛偽的一個人的話，你又何必跟我說那麽多的廢話，你可以隨時要了我的命，不是嗎？”我冷笑道。
淩豔玉眼底閃過一抹異光，她紅唇露笑道：“你以為我會那麽傻，等到這麽好的時機不動手的話，我還有下一次的絕佳機會嗎？”
我心神一凝，瞳孔霎時收縮。
“淩豔玉，這麽說起來的話，這段日子監視我的人，是你？”我極力壓製內心的憤怒。
淩豔玉從床沿邊上立起，含笑地俯視著我。
“沒錯，我在賭，賭你是不是真的信守諾言，是不是真的洗心革麵，是不是真心對待宮境夜的？但是初塵，很可惜，你的表現令我太失望了，你不應該接近公子翊的，不應該！”說這話的時候，我很明顯地感覺到，淩豔玉的雙手在發顫，她在極力地壓抑著高漲的情緒。
莫非她——
我腦袋中突如雷電擊中一樣，靈光閃耀，我像是抓住了什麽，淩豔玉卻在回眸含笑中，扼殺了我猜測的可能性。
“你在想什麽？你在得意是不是？初塵，你在得意自己可以將男人的感情玩弄與鼓掌之間，是不是？你在嘲笑我的失意，是不是？”
尖銳的指甲突然化成冰冷的利器，深陷我的雙肩。
刺痛，在我的雙肩上。我忍不住嘴角一扯，裂出一道扭曲的弧度。淩豔玉卻享受著欣賞我痛苦的樣子，我看到她眼底，是近乎瘋狂的痛意。
她比我更難受！
感應到這一點，不知道為什麽，我雙肩上的疼痛感消散了許多，我竟然又能淡笑著平視她的雙眸。
淩豔玉似乎很意外，她搖晃著我的嬌軀吼道：“初塵，你不是水淩兒了，你說你已經不是了，但是為什麽，你比她對我的威脅感更強烈，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老天爺送走了一個水淩兒，又把一個初塵送了回來，難道是在告訴我，此生我淩豔玉必須要有一個克星在旁嗎？你告訴我啊，初塵，為什麽你要來，為什麽你要在這個世上啊！”
她陷入快要崩潰的邊緣了，而我被她有力的雙臂搖晃得目眩眼花，加之我的身體虛弱不堪，哪裏經得起她這麽用力地折騰。
於是乎，我軟綿綿地臥入床榻中，沒有一絲力量，也懶得反抗什麽，就這樣，任由她處置著我的身軀。
淩豔玉在抓狂的狀態中警覺到我的不對勁，她開始急促地拍打著我蒼白的臉，扒開我沉沉欲昏的眼簾，她開始在我耳邊，低低地抽泣起來。
“初塵，你醒一醒啊，你醒一醒啊，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的，真的，我不是故意要這麽對你的，我是無心的，你快點醒過來啊，我不想你死啊，真的，我真的不想傷你的，初塵，嗚嗚嗚嗚嗚嗚——”
我在她無盡的噪音催促下，不得不費力地睜開眼睛。
她見我如此，含淚的眼睛突然亮堂了起來，她一把抹掉臉頰上的淚痕，對我像是失而複得的珍寶一樣，撒嬌地撲進我的懷抱中，訴說著自己的恐懼。
“你終於醒過來了，太好了，初塵，我剛才好害怕啊，好害怕你一閉上眼睛，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被嫉妒衝昏了腦袋了，我——但是，但是請相信豔玉，你畢竟是我的姐姐，是我的姐姐啊——”她發顫的身體，深情的呼喚，讓我心內感覺複雜。
生死一線間的轉變，也許有人會懷疑淩豔玉的用心，但是此刻我卻無法去懷疑她的用意，我隻知道一件事情，她也很痛苦，她痛苦得快要發瘋了，所以她要發泄，所以她才恨不得要殺了我，但是情感上，我這個身份是她的姐姐，她做不到，所以她矛盾，她懊惱，她恐懼，她痛苦。
她對我這個身份，是又愛又恨啊，老天啊，怎麽這個身份的人物關係那麽複雜呢，我都快要頭疼得開始暈眩了。
但是我又不得不安慰著淩豔玉：“豔玉，我沒事，你不要哭了，我已經沒事了，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我相信你。”我輕拍著她的後背，以身體的語言，告訴她，我是真的沒有介意。
她似感應到我的善意，僵硬的身體逐漸地軟化下來了，我看到她的眼底，竟然浮動一抹舒心的笑意。
她望著我，斜斜地靠在我的肩膀上，幫我理著散亂的青絲，臉上浮動的，又是青春少女天真甜美的表情了。
我心下恍然，不知道如何對待她的瞬間變化，隻能靜靜地望著她，縱容著她的舉動。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腳跟地麵摩擦產生的低音，在恰當的時間裏發揮了恰好的作用。我與淩豔玉安然相處的時機裏頭，有人進來了。
而這個人，是我重生後，最不想麵對的人——宮境夜。
他衣冠華麗，氣宇軒昂，行步間，威嚴可見，豐神玉潤，藍瞳閃耀，直逼人的視線。
對於他，我無法移動自己的視線，也無法報著淡然的心態處之，於是，我隻能別過臉去，望向別處。
坦白說，對於他的不信任，我不能諒解，我的自尊絕對不容許我對他有任何的哀求之意。我初塵就算要死，也絕對不會像一隻喪家犬一樣地惶然逃竄，更不會在絕路之上，向著主人搖尾乞憐。
不會——絕對不會——
淩豔玉似察覺到房間內氣氛有異，她突地從我的懷抱中脫離開來，像一隻敏銳的母豹一樣，動作敏捷。
她很快站在了我的床沿邊上，淡淡雅雅地對著我揚起一抹笑容，她的笑容很淡很淡，淡得我幾乎看不清楚那是笑，隻覺得，她確實在我眼花間閃爍過那麽一刹。
“初塵，這一次，我相信你的，不過下一次，你最好不要再有機會讓別人誤會了，你知道的，誤會多了，有時候就很難令人信服了，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
她像是體貼的妹妹一樣，對著我吐露著心扉之語，但我卻知道，她在警告我，警告我，不要再一次讓她有機會發現。
淩豔玉轉身的瞬間，對著宮境夜盈盈一笑：“王爺，我姐姐病體剛剛好轉，還望王爺多多體貼一下我姐姐才是。”
宮境夜虛應了一聲，笑意浮動唇角道：“那是自然，我一定會好好地照顧好你姐姐的。”
淩豔玉笑得有些怪異地離開了，我卻呆在床榻上，等待著暴風雨的來臨，他口吻中的極力壓抑的咬牙切齒，我是知道的。
我確實知道，他就要朝我施展他的利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