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侄嬸寂寥共看雪

淡淡的酒氣和著杏花的香味,熏爐前的二人,已經三杯兩盞下肚,各有各的傷心之處。

梧桐樹上還覆蓋著厚重的大雪,青瓦上濕漉漉的,日光下雪化的痕跡變成水,滴滴答答的在雪地上滴出一排縫隙。來年,那裏就會長出毛茸茸的青苔,像是永生永世都不會死去的頑強生命。

“你知道嗎?葉雲娘死了。”虞冉淡淡地,張口含住手中的梨花杯,滿眼通紅。那不是淚意,而是微醺。

拓跋雲清喝酒的動作並沒有停緩,仿佛早就預料到了一樣,道:“她死了,對她來說,也算是一種解脫。冉兒,我敬你一杯,謝謝你為她處理好身後事。”說著,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虞冉眯著眼扭過臉看他,仿佛很是困惑:“你為什麽要殺她?”

拓跋雲清這才頓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猙獰。他驀然又一笑,道:“我自認做得天衣無縫,可是還是叫你察覺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她害死了她的嫡長姐,我的母親,先太子的妻子,先太子妃。”拓跋雲清平靜地說道,“這個理由,夠充分嗎?”

虞冉頓時張開眼,不可置信地凝望拓跋雲清。

她雖早知道葉夫人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簡單,可是竟會做出傷天害理之事,她以前卻是不信的。

“你既不相信我說的話,又為什麽問我?”拓跋雲清諷道。

“為什麽?”虞冉想不明白,“她為什麽要害死先太子妃?”

拓跋雲清長長地籲了口氣,頗為輕鬆地笑起來:“當年……有人承諾於她,隻要毒死我母親,就能保她成為新的太子妃。”

手中的梨花杯差點滑落。她怎麽都想不到,原來葉雲娘一直心心念念的愛人,竟會是先太子!那麽,她又為什麽恨拓跋玉息?難道恨他娶了她嗎?這倒是拓跋玉息的一貫作風,專門奪人所愛,或者強人所難。

她嘴角一翹,露出一絲自嘲。

“你怎麽不問,那個人是誰?”拓跋雲清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虞冉愣了愣,搖頭道:“我不想知道。”

“你是怕……那人是王叔?”拓跋雲清無情地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想不到你對他這樣不了解。你

放心,那人不是王叔,更何況他當時也沒這能耐。”

不是拓跋玉息……難道是……一個想法猝然形成,盡管隻是想想,就已經令她頓時失了顏色。

皇上,是皇上?

“是誰……已經不重要了。”拓跋雲清雲淡風輕地說道,“總之,他已經達到了自己的目的。我母親死了,現在葉雲娘也死了……剩下的債,我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向他討回來。”

“你果然有不臣之心。”虞冉微微地發抖。也許是酒的作用,今日她說話,總是這樣赤裸、裸的,殘忍地挑出所有的要害。

拓跋雲清皺眉:“不,這不叫不臣之心。這叫複仇。”

“哼!”虞冉冷笑,“你要複仇,難道就要我祖父為你去死?”兩行清淚無聲落下,現在她半醒半醉,可是虞太傅在她的腦子裏卻越漸清晰。她的祖父,甘願為他去死,竟隻是為了這樣一個荒唐的理由。

“複仇……哼,有什麽仇?古來為了那個位置,不知道多少人枉死,先太子也不過是其中一個,隻不過是技不如人,爭不過人家的失敗者。複仇,嗬嗬……真虧你說得出來。”虞冉狠狠道,“照你這樣說,我祖父的死,我是不是該找你複仇?”

拓跋雲清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好,好一個複仇論!冉兒,你這樣說,是想替王叔說話嗎?”

虞冉一愣,頓時酒氣統統湧上了臉,冷冷道:“別叫我冉兒!”

是的,若說爭奪皇位注定是條不幹淨的路,那麽拓跋玉息也必然不能撇清關係。她這樣說,真的是為了幫他開脫嗎?她也糊塗了,自己怎麽能夠在這樣的時刻,仍想著這樣一個無情的人?

別叫我冉兒……曾經,她也對他說過這樣的話。他便說她霸道,連冉兒都不讓他叫……嗬嗬,那時光如今想起來,就好像發生在前世。前世裏,他是那樣的委曲求全,那樣的溫柔而癡情。可是沒有了,一眨眼,就沒有了。就連一個為什麽都沒有,便強丟給她一個結果,她還要裝作欣然接受。

這是為什麽?

她閉上眼,眼淚衝刷著臉龐,再也遏製不住。

“他這樣對你,背棄你們的愛情,你還是忘不了他。對嗎?”拓跋雲清抬了抬手,真想為她拭去眼淚。

可是,這是她的眼淚,與他何幹?為什麽他看了會這樣心痛,這樣舍不得?拓跋玉息,他難道就不會心痛,不會舍不得嗎?

他除掉葉雲娘的另一個原因,正是葉雲娘一直慫恿他對虞冉不利。但他,終是下不去這個手,自從上次將她害得大病一場之後,他真的怕了。怕,怕她真的死了,這一次再也見不到她了。

他體驗過那種痛苦,並且沉浸在痛苦裏十年。當初他一直以為虞冉墜下假山必死無疑,這麽多年也一直認為她早已不在了。得知她還活著時的狂喜,卻也被她已成了自己嬸嬸的事實,所擊潰。所以他一直忽略了心底的感受,原來……他是那麽希望虞冉還活著。好好活著……跟他一樣。

但葉雲娘卻不會這樣善待虞冉。讓她活著,虞冉便會時時刻刻受到威脅,他不能冒這個險,便隻能提早將她除掉了。

“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我了嗎?”他失落地道,眼神裏滿是自嘲。

虞冉緩緩張開眼,入目的便是他眼中的落寞,禁不住呼吸一緊,別開了頭去。

“不記得了。”她搖頭,“祖父下的藥除了會讓我記起那段回憶時覺得痛苦之外,還會阻撓我恢複記憶。我現下是不會痛了,可是仍然什麽都記不起來。雲……雲清,我們真的認識嗎?”

到底還是失望了。

拓跋雲清笑了笑:“認識。若我的父親還活著,我的母親還活著,若我的父親登基為帝的話,你就是我的太子妃。”

“……”沒想到他能這樣直白地將那個關於保媒的事情說出來,虞冉一時不知所措。

拓跋雲清突然將身子傾向她,慢慢道:“冉兒,若你現在肯離開王叔,我便答應你,與你一同隱居巴蜀,再不問複仇之事。”

“為……為什麽?”她自問,沒有這麽大的魅力。否則,拓跋玉息又何至於棄她不顧?

拓跋雲清捏起她的下巴,分外溫柔:“因為……你是我唯一美好的回憶了。若沒有你……我的世界,將是永遠的黑暗。”

“你們在幹什麽?”一大堆人突然闖了進來,拓跋玉息一身大紅喜服,站在雪地裏格外刺眼。

拓跋雲清隻好鬆開虞冉,懶洋洋地道:“嬸嬸的眼裏進了沙子,我幫她吹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