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發落蝶氏

她將目光移向依舊跪在地上的蝶夫人,眼中似古井無波。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階,視線底下的蝶夫人並不見一絲懼怕,反而好像渾身充滿了一種視死如歸。嗬,真可笑,她竟覺得,這樣的蝶夫人似乎跟自己的桀驁十分相像。

“你,知錯嗎?”虞冉白瓷一樣的手指輕輕挑起蝶夫人的下巴,她尖俏的下巴宛如一把薄刃。若不是這一抹的淩厲,她倒還不會顯得那樣刻薄,不像虞冉,雖然長得瘦弱,卻有著一張溫婉的臉,天生的華貴雍容,不可複製。

蝶夫人涼笑:“我既然已經落到了你手上,便沒想過有什麽好下場。隻是我真心寒,殿下竟會為了一個閹人降罪於我,嗬嗬。虞冉,你別得意,你遲早也會步我的後塵!等哪一天他厭了倦了,他也會將你隨手丟給他的新歡,讓她給你不下於我百倍的難堪!哈哈哈哈哈……”

“心寒?”虞冉鬆開她,直身望向漸漸暗下來的天際,喃喃地說道,“你又可知,我不心寒?你現在覺得心寒,可日後,總還會有比今日之事更加讓你心寒的事情發生,你總是料不到自己的底線在哪兒,何時無須再忍……”聲音漸漸默了下來,她身上的紫紅披風被晚風拂動,像是沉入水底的一尾紫魚。

“哼,貓哭耗子假慈悲!”蝶夫人冷哼。

“慈悲?”虞冉仿佛被驚醒一般,擰身繼續望向蝶夫人,“不,我從不慈悲。你們都聽好了,夫人蝶氏恃寵而驕,膽敢衝撞宮中內官,由今日起於我房內受戒,從頭學學這梁王府的規矩!春曉,你隨翠微回去取來蝶夫人日常要用的東西,什麽時候蝶夫人循規蹈矩了,翠微你就什麽時候來接她回采蝶軒吧。”

蝶夫人狠狠咬了咬牙。

原本若沒有高公公這樁事,蝶夫人方能繼續享受她飛揚跋扈的日子。可她單單惹惱了外人,即便虞冉本身不想對她如何,迫於外在壓力,也不得不有些作為了。

“這蝶氏,空有一副美貌,卻太不懂尊卑有序的道理。即便她現在年輕,跳幾支舞尚能博殿下一笑,他日人老珠黃,這府裏早晚是沒有她立足之地的。”歪在床上的秋濃歎息道。晚飯後,虞冉來探望她,春曉就趁機將今日蝶夫人惹惱高公公的事情說了一番。秋濃本來

就生得不錯,一張鵝蛋俏臉上眉眼如畫,盡管已經有了些年紀,但多年浸淫內宅風雨更讓她多了幾分成熟的內蘊。不像春曉,一看就是毛毛躁躁的小丫頭,說話也不瞻前顧後。

虞冉挽著袖子剝橘子,小小的屋內溢滿了一股清香。春曉要幫她,還反被打了手。聽了秋濃這番感慨,虞冉打趣道:“你何時這樣傷春悲秋了?”

秋濃忙道:“躺了有兩日,什麽事都做不了,可不就隻剩傷春悲秋可以做了嗎?”

“秋濃姑姑站著說話不腰疼,要不是今日小姐早就放了話,說不定殿下真的會在這幾日將你許人。到時候,你還能這樣替那個蝶夫人擔憂嗎?”春曉笑道。

秋濃臉色一變,惶恐地看著虞冉。

虞冉剝下一瓣橘子塞進她嘴裏:“你且把心放在肚子裏,在我這兒,沒人能、逼你做什麽。”

秋濃方緩了緩,可是想到虞冉自己在梁王府也是身不由己,說不定哪日真的把拓跋玉息惹急了,主仆幾人都沒有好下場。便不由得問:“小姐,你跟殿下……”

“如何?”虞冉問得坦蕩。

就是這樣坦蕩,反而讓秋濃覺得幾分虧心。她搖搖頭:“沒什麽……奴婢是說,小姐真的要把蝶夫人安排在身邊嗎?”

“蝶氏太不知收斂,我往日姑息,她卻將我當成了泥菩薩。如今,也是她自己闖禍,我若不罰,焉能服眾?”虞冉淡道,若非必要,她又何苦把蝶夫人放在自己眼皮底下。

秋濃點點頭:“也是,小姐思慮周全。”

以蝶夫人今日之錯,足可以拘禁冷苑一世不得出來。較之這個處罰,虞冉的決斷還算是輕的了。她要讓拓跋玉息知道,她就是有意放過蝶夫人,為自己樹立一個不大不小的威脅。然而她也深知,與其在她這裏聽候差遣,蝶氏是寧願老死冷苑的。所以,她更要做下這個決定,讓蝶氏好好看清楚,在這個梁王府,到底誰才是真正的中饋之主。

“相比蝶氏而言,葉氏才是個深不可測之人。”虞冉喃喃地說道,放下橘子在旁的瓷盆中淨手。

“葉氏?”秋濃詫異,自己被杖打之前並未聽說過此人。

春曉道:“姑姑忘了?是先太子妃

的庶妹,老爺說過的。”

“哦,是她?”秋濃回想起來,“她怎麽了?”

春曉道:“府裏那些人的態度姑姑是知道的,可是就這個葉夫人頂奇怪,竟為了小姐頂撞蝶夫人。今日小姐留她吃茶,有意留心她的一舉一動,可是你猜怎麽著?她竟也在留意著小姐的一舉一動。旁人都說她膽小如鼠,是個十分軟弱可欺的人,卻沒想到,還存著這樣的膽色。”

虞冉眯起眼笑著:“就你話多,豈不讓秋濃病中還添心事。”

“小姐真是沒道理,明明是你先說的。”春曉咕噥道。

這話頓時把秋濃逗笑了,方才的愁容也掃了過半。但仍擔憂地握住虞冉的手:“既然如此,此人就要萬萬小心了。她屈居蝶夫人手下已久,說不定……真有什麽企圖……”

虞冉笑了笑:“憑她揣了什麽心思,若隻是為了拓跋玉息,我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求個太平的。”

秋濃張了張嘴,卻無話可說。她最擔憂的事莫過於此。一介婦人,若無夫君的寵愛與眷顧,豈不在府中無法立足了嗎?而她的小姐,卻偏偏不屑於拓跋玉息的真情。

說起這個人,虞冉的目光緩緩地定在了窗外。夜霧已起,窗外看上去漆黑一片,宛如水底最深的地方。那裏的一片冰涼好像能鑽進皮膚,寸寸啃噬著她的平靜。

拓跋玉息眼下是在回府的路上,還是仍在宮中?亦或者,他已經回來了呢?今此一事,虞冉深知自己要在這個府裏安然地待上一輩子,就無法避免與拓跋玉息有關聯。她本想本分做好這個梁王妃,絕不爭寵邀歡讓拓跋玉息得逞,可如今,這樣的決定竟讓她有了些動搖。假如,有那麽一天他真的倦了累了乏了厭了,她這個梁王妃的身份,便隻能淪為可笑。

妾若如雲霄樓閣,夫便是層層基座。如果基座坍塌,縱然是再過巍峨的樓宇,也會傾塌於片刻之間。

許是窗外的冷風灌入,虞冉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春曉趕緊給她圍上披風,扶她起身道:“小姐,咱們回吧?秋濃姑姑也該歇了。”

燈影黃燭之中,虞冉緊了緊身上的披風,點過頭後方才發覺,自己竟然披著這件紫紅披風整整一下午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