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葉夫人

一家主母主持中饋,至要的便是維持內宅和睦。可是單這“和睦”二字,便是少有人能夠周全的。拓跋玉息自成人之後姬妾不在少數,但因始終沒有王妃入府,所以一直由太後做主給梁王府中的姬妾服藥,故到現在也沒有後嗣。而今虞冉進府,最要緊的也是這一樁,便少不得讓這後宅的人雨露均沾,讓梁王這一脈開枝散葉。

不過按照蝶夫人的說法,虞冉似乎並沒有這個意思。常言道,隻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她要是將秋濃送給拓跋玉息,豈不就是要一家獨大的意思?拓跋玉息還會再看她們半眼才怪。

“自來王侯將相到了殿下這個年紀,膝下早已子女成群,至於這麽多年我等都無所出,王妃是該急了。”這時有人輕輕吐出一句話,猶如一石驚浪。

這是第一個。

虞冉倏然眯了眯眼,視線拉向這個怯怯說話的女人臉上。但她偏著頭,似乎因為說了這話感到十分不安。那層惶恐之下,虞冉能看到她姣好的容貌,以及不似蝶夫人那樣的風塵氣息。

而蝶夫人,此刻正扭頭冷冷盯著她,仿佛一轉眼就要把這人給活吞了。

“她是葉夫人。”春曉小聲道。秋濃不在虞冉身邊,她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幫虞冉留意各個人事,也難為她這個平日裏像個糊塗蟲似地的人要扛起這些。她將早就打聽來的一字字告訴虞冉,“據說是已故葉太子妃的庶妹,不知怎的就來到梁王府做了侍妾,還是殿下特意抬舉了她做夫人。不過也就是這樣,之前蝶夫人眼裏最容不得她。”

已故葉太子妃的庶妹?論理身份該是在蝶夫人之上。可看如今卻遠遠不是這樣,虞冉心中冷笑,蝶夫人果然很得拓跋玉息的寵愛。但他越寵,她便越不想動她。就這麽遠遠看著他,在紅粉中生,在紅粉中滅,多好。

“你繼續說。”她淡淡地說道,示意葉夫人接著剛才的話說下去。

葉夫人早已如芒在背,語音一瞬變得嘶啞,仿佛被人掐著脖子似地說了後麵的話:“何……何況,何況府中久沒有添新麵孔,說不定殿下也……也厭倦了我等…

…”

“一派胡言!”蝶夫人倏地站了起來,氣得臉孔上血色都無,指著葉夫人道,“誰說府中沒有添新麵孔?虞王妃這還活生生在你眼前呢,你如今倒是越發生了惡膽,敢無視於王妃娘娘了?”

葉夫人驚詫,眼淚頓時嚇得飛流,從椅上滑落在地,連給虞冉磕了好幾個頭:“王妃娘娘,請王妃娘娘明鑒,、賤妾萬萬沒有這個意思。、賤妾隻是覺得以娘娘的金軀,怎是我等、賤軀可以相提並論的,故未將娘娘算在此列。還請王妃娘娘贖罪,請娘娘贖罪!”

虞冉給春曉遞了個眼色,春曉便攙起葉夫人道:“虞王妃德行仁厚,不會怪罪夫人的。”葉夫人這才顫顫地起身,心中稍安。

支派已然分明,多數人要麽是暗地裏站在蝶夫人這邊的,要麽就是保持中立,看幾番鶴蚌相爭想來個漁翁得利的。而言之鑿鑿站在虞冉這邊的,卻僅有一個葉夫人,還是個無膽怕事之輩。

這局麵,春曉看得直發愁。

梁王府中的人事,虞冉已然摸清,原本隻想著看看這些人到底是什麽心腸,沒想到會蹦出來個葉夫人。她知道蝶夫人每回都是來者不善,便順水推舟來個激烈點的,好看清楚府中局勢。不過她從前也真是小看了蝶夫人,竟然還敢將拓跋玉息也拖下水。她固然不怕,就是不知道拓跋玉息知道這裏的事情之後,會是怎麽樣的一個心情了。

“蝶夫人好意,我代秋濃先謝過了。但隻怕,即便殿下有意,秋濃也是不會從的。我這丫頭,你們是不了解,、性子可倔著,旁人休得左右她半分。更何況,殿下不過是給了我一份薄麵讓元蘭送藥過來,並非衝著秋濃。”虞冉看了眼葉夫人,見她一張巴掌臉煞白,看到蝶夫人跟看到虎狼豺豹似地,便微微皺了下眉。揮手道,“今日我乏了,就到此為止。葉夫人受了驚,且吃完茶再走罷?”

“謝王妃娘娘恩典。”葉夫人受寵若驚,忙斂衽道謝。

見如此,蝶夫人亦不敢再造次。她已經把拓跋玉息拉出來一回了,若再不收斂,恐怕拓跋玉息那裏也討不到好。倒不如敗下這一

陣,去拓跋玉息跟前先發製人來得實在。便領著眾人,行過禮後退出了房。

“啪啦”——一盞熱茶和杯從書案後摔到門前,潑出的熱水灑成點點深色水漬,落入地毯之後,在紛落的陽光中氤氳著白森森的水汽。

元蘭側身一避,才躲過這一劫。但很快又站好,臉上不掛一絲情緒。

“……這不知好歹的,我愛給人送個什麽,難道現在都輪得到她來嚼舌頭了?”拓跋玉息一張玉臉鐵青,巨大的書架陰影落在他臉上,就似來自地獄修羅一般的陰沉。

不過元蘭知道,那隻是幻覺,隻是眼睜睜看過太多生死訣別無可奈何之後,才有的一種疏冷。他的梁王殿下並非如此,他有血有肉有情緒,也會不舍也會疼,當然——更懂得憤怒。

蝶夫人這次的確過分了,竟拿這個說事。元蘭心底歎息,到底是虞王妃有手段,好好地坐在自家那裏,都能惹出梁王的不快。讓他日後還敢動她的人,這下梁王可是吃上啞巴虧了!

想到這個,元蘭忍不住扯了下嘴唇。

“說到底,還是冉兒在暗地裏誘她的,她就真的這樣恨我?”一通發泄之後,拓跋玉息頹然靠入椅背,昏暗的臉上露出幾絲疲憊,“元蘭,你說夫妻間最重要的是什麽?”

元蘭見問自己,立刻將那絲笑抿入口中,回道:“依屬下之見,當是信任。”

“信任?”

對啊,人無信不立,在虞冉的眼中,他拓跋玉息是個不折不扣破壞他人誓言的卑鄙小人。他的確破壞了她與張啟之間的婚約,但他拓跋玉息從來沒有後悔過。張啟當死,若不是因為虞冉的緣故,就連虞太傅都死不足惜。

但他不可不否認,他做的這一切,也不過是泄憤而已。因為對虞冉來說,除了麵對傷痛與人生變故以外,她感受不到半點報複的快感。隻怕那些恨,也隻是他臆想的吧?也許,虞冉記起前事之後,並不會因此怨恨自己的祖父與情郎,而他卻固執地以為虞冉會恨,會因此活在痛苦當中。殊不知,如今他破壞了她與張啟的婚約,才是給她最大的痛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