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引魂
快要入冬的時候，溫顏拽著楚玄下山了。因為山中寒涼，其他季節尚好，冬季顯然不適合楚玄修養。但讓溫顏沒想到的是，下山後沒多久楚玄的病便又複發，甚至較之於上山前更加嚴重。
“讓你不吃藥！楚玄，你已經停藥快三個月了。在別莊裏你精神尚好我也就不說什麽了，如今你病成這樣怎麽還能斷藥呢？”
溫顏近乎哭著對楚玄說，後者無奈，低歎一聲後將苦澀藥汁悉數咽下。然而，楚玄喝的藥越多，他的身子也越糟，往日還能見到幾分血色的麵龐如今是慘白一片，向來偏寒的身子如今更是冰冷，每每在院子裏都要裹上厚重的衣物。
明月瞧了不住搖頭，誰能知道竟是溫顏每天親自將那摻了毒的藥喂給楚玄，雖然那毒為王嬛所下。而楚玄這邊的狀況似乎也傳到了皇城那裏，明月曾見有耳聞過無數次的黑衣人在溫顏轉身的瞬間出現在楚玄身後，像是在低聲稟告著什麽。但楚玄聽了卻是難得的嚴詞厲色，冷冷將那人打發。
明月在屋頂蹲著，咬著秦時搜刮來的果子，問道：“你說在王嬛加把火的情況下，楚玄還能撐多久？”
“來年吧。”
秦時這樣一說，明月也想起了溫顏第一次出現在相思齋時說的話，歎道：“讓女兒十八就守寡，這樣的娘還真是瘮的慌。楚玄也是，好好一個皇子死在這窮鄉僻壤的，虧大發了。這樣說起來，我記得四皇子的生母好像就是出自溫家本家啊。嗬，當真有趣，現在情況是這楚玄不死還好，一旦出了事，鄞州溫府鐵定要遭殃。”
“當家是說當今聖上不會放過他們麽？”
明月搖頭：“非也。鄞州溫府也是溫府，聖上再不滿也不便明麵上處理，除非他是打算將整個溫家連根拔除。但如今好像還沒到時候，況且咱這位皇子還是一早就被‘早夭’了的。可楚玄他娘就不一樣了，她既有足夠壓人的身份，又是溫府本家裏出來的矜貴小姐，想要
解決一個沒什麽作用的分支還不易如反掌麽？但楚玄心善，隻要還活著便不會讓自己母親動手。”
明月在這剛說完，院子裏的楚玄便又開始了咳嗽，一聲一聲像似要把心肺都給咳出來。遠處溫顏的腳步聲傳來，楚玄忙拭去唇角血跡並將素帕塞進了袖中。溫顏走近後輕拍楚玄後背幫他順氣，待他好不容易平複下來，便在他身後低聲道：“楚玄，我們去請大夫好不好？”
楚玄掩唇的手停頓了一會兒，應道：“好。”
溫顏展顏笑開，雙手抱著楚玄的脖頸湊到他耳邊低語。也不知她是說了什麽，楚玄的唇邊漾出一抹極淺的笑，蒼白的麵色因這一笑頓時添了幾分明媚生機。
看到這裏的秦時轉過身去看向遠處，而明月卻是一個果子接一個果子的啃著，看得津津有味，在房頂上留下一地果核。
從第二天開始，溫顏果真開始進城四處找大夫，可請來的那些不是對楚玄的身子無能為力就是寫一張同此前差不多的方子。冬日淒清，因為楚玄的病況，這個小院也蒙上了一層鉛灰色。而在楚玄看不到的地方，溫顏的笑容越來越淺。
藥汁苦澀，溫顏每每想盡了法子才能讓楚玄喝下去，有時甚至連美人計都用上了，可這樣的日子他兩人卻不見半點抱怨，依舊笑意融融。
明月對此大為困惑，不由問道：“他們這樣不累麽？楚玄明明是皇子，一封密信遞上去，這洛國內的問題還有什麽不能解決的？溫顏也是，明知道楚玄是個病秧子還偏偏就要他，難道真是因果循環天道輪回麽？楚玄救了溫顏，哪怕她不知也從其他地方報了恩？”
“當家的問題，秦時亦不知。”秦時別過頭去，手中忽然現出盈著青芒的琉璃盞。
明月見此拍拍衣服起身，道：“看來差不多了啊。”一旦魂燈在幻境中出現，便是到了臨近末尾的時刻，也是最為關鍵之處。因這故事結尾往往也是委托者最痛苦的時候，
若不能順利引魂，極容易造成他們心魂受損。
明月將懷中兩個銅球摸出來，在聽見楚玄提議去山中別莊時，手中銅球倏忽變化成了兩個銅鈴。她輕輕一晃，便有清脆鈴聲入耳。此時，眼前場景開始變幻，明月拽著秦時自屋頂跳下，落地時已是腳踩山間青石板。山風徐徐，牽起陣陣鬆濤。
想起之前在這山中曾見有道觀，明月忽而玩心起，學著孩童的模樣一蹦一跳地跑到山腰處的道觀前，盯著守門的小道士道：“道長，小婢初入山中不識路，可知別莊所在何處？”
小道士瞪大了眼，像是不明白明月所說別莊是何處，然而剛走過來的另一位道士卻是擰眉揚劍朝明月攻來。明月輕笑著躲開，拽了秦時繼續向山頂行進，她猜得果真不錯，楚玄這山中別莊乃是皇城中的那位貴人所安排，並無幾人知曉，隻是她沒想到這樣簡單就試出來了，想來他們也是因為楚玄的病而愈發急了。
楚玄的確時日無多，可現在選擇來這裏顯然是還有旁的目的。陪了溫顏這麽久，死前回去見一眼雙親也是情有可原的，明月完全能理解。
“當家的難道忘了滄瀾幻境對現世還是有些影響的麽？”
明月一愣，後不在乎地擺擺手，道：“哎呀呀，小的還小不用怕。大的麽，記著也無妨，反正他們這種暗衛死起來都很快。”
明月拖著秦時繼續蹲房頂，正準備揭瓦向下看去，卻聽見吱呀一聲，溫顏扶著楚玄走到了院中。如今已是初春，這山中依舊帶著幾分未退的寒意，楚玄自然是裹著厚厚的狐裘。溫顏讓楚玄躺在事先搬出來的小榻上，她則在旁邊照顧。
兩人相互倚靠著，仿似就這樣抵達地老天荒。在別莊中的生活簡單而寧靜，溫顏除了照顧楚玄便也沒有其他的事。於是在他氣色稍好的時候，她便纏著讓他教她作畫。然而無論楚玄教什麽，溫顏筆下就隻有一人，她九歲時遇見的那個身披狐裘的俊秀少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