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弄玉的身世

在小家夥出事之後,變得神經格外緊張的也不僅僅是月湄一個人。寧辰風發現弄玉在那件事情之後,就很容易處在一種恍惚的情緒之中。就算平日裏幾個人聊天,他也常常會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有時候和自己獨處,寧辰風總是覺得他好像有什麽事情要告訴自己,但不知道為什麽卻總是不能說出口。原本想著順其自然,就和曾經一樣,他不想說,他便不去追問。但是和方可卿商量之後卻覺得弄玉可能是需要一個引子來吐露一切。

“你們不是還有從月湄那裏帶來的女兒紅嗎?”方可卿對正在為自己畫眉的寧辰風說道。

“可卿果然聰慧。”寧辰風一聽自然明白,那女兒紅的確還剩下最後一壇,看來這個時候正好派上用場。來一次不醉不休,很多話也就自然會變得順理成章了。將青黛石緩緩抬起,寧辰風終於是完成了最後一筆,端詳著鏡中的人兒,忍不住讚道:“可卿這樣最美。”

這話聽過無數次,女子還是一下子就紅了臉。過去寧辰風總會適可而止,而現在,他低頭,在女子的臉龐上輕啄一下,讓那緋紅的顏色變得更加深了。

的確有時候說出來會更好一些,像他和方可卿,原本以為開口千難萬難,開口後才發現實在是沒必要各自曲折,白白地浪費了許多時光。

酒過三巡,弄玉便已經有些薄醉了。原本他的酒量沒有這樣淺,但是或許是心情不好的原因,就格外容易醉。

“弄玉,你是不是有事情要告訴我?是兄弟,就別拖拖拉拉的。”寧辰風趁機問道。

聽到這句話,弄玉的神色方才有些清醒了,盯著寧辰風看了許久,方才開口說:“其實,我是北疆皇室的皇子。”

關於弄玉的身世一直都是謎,寧辰風和月湄也從不追問,但卻沒有想到原來是如此驚世駭俗的秘密。寧辰風現在還記得當初他們在揚州相遇,都是十歲不到的年齡,都在尋找人,都有著大人都無法理解的執拗。

然後兩個人意氣相投,便結為了兄弟。從最開始的慢慢磨合,到後來兩個人越來越彼此了解,到弄玉幫著寧辰風一起維持商行,這交情便是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他看著弄玉,示意對方可以繼續說,弄玉緩了緩,才開口:“我一直不告訴你,是因為這身份其實不要也罷。當年的北疆皇室,也很強盛,雖然因為地域很小,資源有限,比不上天朝的發展。但是我父親勵精圖治,也是小有作為。”

他苦笑了一下:“不過我倒是巴不得他是個昏庸王者,也許就不會引來滅門慘禍。對於北疆這樣的小國,天朝自然是不希望它構成自己的威脅。因此,他們希望扶持一個傀儡來作為王,而將大權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將杯中的酒一飲而下,弄玉繼續用放佛不帶任何情感的語氣敘述:“所以,他們聯合了北疆中的一個叛徒,許以重利,然後裏應外合將我們整個北疆皇室抹殺。我隻記得漫天都是紅光,有血的顏色,也有火的顏色。父王將他的死士給了我和妹妹,我們才逃了出來。但是逃到中原之後,卻也不知道為何走散了。你當初遇見我,我便是在尋

找她。”

他的聲音很輕,一直沒有太過濃烈的表情,或許這一段話他已經在心裏來回反複了好多次了,隻不過一直不能說出口。但是,寧辰風卻能夠感覺到這樣平淡的表情裏是融合了多麽久的苦痛和時間。他一直覺得弄玉溫潤如玉,現在卻發現原來這男子也是如玉一般的深沉。

那種國恨家仇,放在任何一個人那裏都不會輕鬆,但若是咬牙切齒地說出,反而不會讓人覺得太過憂心。而弄玉的這個樣子,明顯是已經經曆了太多時光的沉澱,那些東西,不是變得淡了輕了,而是深深地埋在了他的血脈之中,長成了他的一部分,所以才會這樣的不動聲色。

但是深入骨髓。

一切都發生的太過迅速,雖然之前寧辰風就知道弄玉的身世一定不會簡單,但是每一次提起的時候對方都是一帶而過,他便從不細問。而且自己同樣也在尋找人,所以自然可以理解其中的焦躁。

但是想到弄玉現在的反常,讓他忍不住問道:“那你最近是因為什麽?”

看著弄玉眼中因為這個問題突然燃燒起來的憤怒的火光,寧辰風了然,似乎是歎息一般地說:“慕容醉……”

是很淺顯地可以推斷出來的結果,雖然當初北疆皇室的變動中原人士很少有人知情。但是寧辰風卻因為自己後來在北疆也有一定的生意往來,來來往往,多少聽說過一些。這種俗套的裏應外合的劇情,若是別人的故事,他聽過大多付之一笑。

但現在那笑容卻是怎樣都無法在嘴角會聚起來,許久他問:“你是要報仇嗎?”

聽了這個問題,弄玉的臉上又有了些許的波動,那其中的猶豫和掙紮再明顯不過,聲音裏比起仇恨更多的是刻骨的思念:“我原本是不想報仇的。皇子的身份尊貴又如何?在那樣的位置之上甚至連自己重要的人都無法保護。”

他的手指緊緊地握住酒杯,迸發出青白色的關節:“我在後來的流亡中遇到了師傅,也就是交給我一身醫術的人。他說醫者以仁待天下,醫術可以中和我體內的仇恨,這也確實做到了。但是,我找不到她。”

弄玉的眼睛裏有淚光閃動,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是此刻這眼淚卻也一樣是脆弱。寧辰風知道他口中的那個“她”就是當初失散的妹妹。

“我找不到她。我在醒來的早上發現自己和她失散,但我的手中明明還留有她的溫度。死士都在我的周邊,沒有人跟在她身邊,她那麽小,喜歡彈琴,喜歡膩著我,喜歡一切顏色鮮豔的東西,她不該經曆任何的不好。”

“但我找不到她,我丟掉了她,還無法尋回。”他將臉深深地埋進自己的手掌之中,有壓製不住的哭聲從指縫之間陸續溢出來。

寧辰風便覺得自己的胸腔處似乎也堵了什麽,無法正常地呼吸。

“但說來,那慕容醉卻也不是直接害你家之人。”寧辰風推算了一下,就算如今的慕容醉重權在握,但十年前,也並非已經是如今的樣子。十年前的恩恩怨怨,如果一下子推到他的身上,也不能說不是牽強。

“我隻是沒有了重心,又剛好看到他。”弄玉抬起頭

,淚水讓他的眼睛格外閃亮,那裏並沒有太多仇恨,但卻也淺淺地縈繞著:“他身上流著我仇人的鮮血,我原本不恨他,但現在似乎除了恨他沒有別的辦法。”

寧辰風突然想到月湄,她在最虛弱的時候在他耳邊告訴他小家夥的名字要叫“寧慕辰”。他從來不去追問這個名字,亦不反對,但是也明白,月湄是愛著那個人的。

而現在那個人是要將寧家bi入絕境的人,是要將小家夥奪走的人,又是與弄玉有著國恨家仇的人,如果湄兒知道這些,定然十分矛盾。

看來自己能夠與之商量的,也隻有可卿。

他的腦袋其實也多少有些亂,一時之間要去接受這樣龐大的信息量,有很多的不適應。但是弄玉陪在自己身邊的時間太久,除了尋人,便是幫助自己建立雲羅,暗中轉移寧家的財產等等。

現在也似乎是自己要有所回應的時候。

他看著那個男子,不管他的身份是北疆皇子還是僅僅是一個普通的百姓,他都是自己的兄弟。寧辰風為弄玉再次倒滿一杯酒,舉起自己的,聲音堅定:“弄玉,你隻要記得,若你需要,我自會奉陪。”

“好兄弟,我們一醉方休!”弄玉大聲說道。

“好!”兩隻酒杯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方可卿來的時候就看到弄玉已經爛醉如泥,不過多虧是喝醉,也終於讓他真正地睡了過去。寧辰風也多少有些薄醉,看到方可卿,眼睛有些濕漉漉的:“你來了。”

“嗯。”她的手指撫上他的額頭,冰涼的,很舒服。寧辰風便覺得安心,看著她命令家丁將弄玉送回住處,又轉身親自想要攙起自己。

“我沒事。”他淡淡地笑著,站起來。然後簡單地將弄玉的身世說了一遍。

“她的妹妹會彈琴?”方可卿也是驚訝,但是所關注的重點卻有所不同。寧辰風一聽便是大喜:“怎麽?你有線索?”

“有一點,但是我現在還不確認,我會盡快確認這件事情。”方可卿想起月湄和自己提到的若枚,如果她就是那個人的話,那麽還真的是遠在天涯,近在咫尺。不過,沒有確定之前,還是不要告知弄玉,免得空歡喜一場。

“還好他現在沒有被仇恨衝昏了頭腦,這些恩怨,原本就不屬於個人。”方可卿有些感歎,這天朝的強大原本就是建立在無數的犧牲之下。那重農抑商的政策在成就了天子的至高無上的同時又讓多少人衣食無著?

“辰風,你知道我想做什麽對嗎?”她覺得這個男子懂得,所以問。

他笑,雖然有些酒醉,但依舊清醒,將她抱在自己的懷中:“我知道你是這個世上最好的女子,你心中能夠裝下的不僅僅是我一個寧辰風。去做吧,按照你想的那樣。”

從知道那個神秘人就是方可卿之後,又從雲羅那裏得知寧家的商道之上,每一條都幾乎設有孤兒和老人的收容所,還設有學院,培養無以謀生的人學習技術或進入商行工作,寧辰風便知道這女子要保住的遠遠不是一個寧家。

她的光芒,不是一個寧家盛裝得起。但他願意看她,熱熱鬧鬧地長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