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池中之物

寧辰風卻似乎不在意地笑了笑,他走到中央,伸手撩起長袍,然後落落地跪了下去。那姿態沒有半分不願,就好像平日裏公婆罰他跪在祠堂的時候一樣,隻不過他的脊背似乎更直了些。

“草民不敢,也絕無此意。草民隻是覺得當今聖上以仁愛治天下,雖然湄兒身在青樓,但她懷有身孕,孕中獻藝恐怕對胎兒有所傷害,不符合聖上仁愛之道。相信以王爺的仁愛和忠誠之心,也斷然不會做出強迫湄兒獻藝之事。”他聲音朗朗,雖然語調不高,但卻聽得出沒有半點卑微之意。

“哈哈……”慕容醉朗聲笑道,“本王不過是開個玩笑,寧兄何必行此大禮?隻不過對湄兒姑娘的歌舞心向往之罷了。既然這樣,本王也就靜候佳音。”

“謝王爺成全。”在對方的示意之下起身,寧辰風神色絲毫沒有變化。

“本王原本隻是來江浙之地遊玩,還希望本王的身份仍舊不要泄露才好。”慕容醉站起身,淡淡地掃視過寧辰風和方可卿,語調輕柔,卻帶著威脅,轉而他又笑道,“有本王在場,你們也不好和鄭大人談論正事,本王還是先行一步。”

“恭送王爺。”三人均是深深地拜了下去。

但那剛剛邁出的腳步又收了回來,慕容醉低聲對俯下身子的寧辰風說道:“寧公子,最近商途多有不穩,寧家還要多多照拂周邊的小商戶才是。”說完,轉身大踏步的離去。

而寧辰風的身子卻是猛然一震。方可卿離得近,自然發現了這點。其實不單單是寧辰風,就連方可卿也因為這句話而有所想法。寧家的商行最近並不十分順利,雖然說原本在天朝經商就不可能是一件順利的事情,但是寧家根基深厚,又多有打點,一直以來在商道上可以說是相對順利的。

但是最近一段時間,賬本上卻總是會有一些折損,這些折損雖然很小,但是卻有多次,而且發生在不同的地方。

方可卿也因為這件事情特意去問過公公婆婆,但是三人一時之間也並沒有什麽具體的根據,而且損失不大,也隻能靜觀其變。在發現,賬本很多地方都和寧辰風相關之後,方可卿也想過,也許這是寧辰風的刻意為之。

眼下,看寧辰風的反應,想來這件事情也同樣困擾了他。難怪最近一段時間都是早出晚歸,就連月湄姑娘那裏去的也並不算頻繁。

慕容醉一段話,更多的深意,方可卿有點不敢想,但是腦海中又忍不住地浮現出來了那一種推測。如果這種推測是真實的話,方可卿忍不住在心裏歎了口氣,寧家果然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麻煩啊。

方可卿隱藏在寬大袍袖之中的纖纖玉手猛然間握緊,形狀姣好的指甲深深地陷入到自己的手心之中,疼痛讓她格外的清醒。

現在的她,已經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在方府用來作為父親炫耀的工具的她了,再也不會隨著命運的安排隨波逐流地度過一生。她已經有了更為重要的事情去做,有了更加不能夠失去的人和事需要去保護。雖然,她還沒有完全弄清楚那些和寧辰風脫不了幹係的賬本裏麵的全部來龍去脈。但是她仍然要去保護。

因為重要的是,這和寧辰風愛不愛自己,並無關係。

寧辰風此時的心裏隻有被那個看起來邪魅而神秘的王爺突然激起的巨大浪濤,並沒有發現在他的身旁,這個看似弱小的女子身體裏正在洶湧澎湃著一股巨大的力量。如果他此刻剛好回頭的話

,就會看到那雙他一直認為清清冷冷的狹長的丹鳳眼裏,此刻正燃燒著讓人不敢直視的光芒。

“寧公子,少夫人,王爺已經走了,二位就坐吧。”鄭大人仍舊是那副笑嗬嗬的姿態,“王爺一事,非是鄭某有意隱瞞,隻是上命難違,還請公子見諒。”

他說的倒並非完全是虛假之言,寧辰風聽得出來,因此友好地笑笑說:“說起來這事倒是辰風莽撞了。爹也常說我這樣的xing子遲早要吃虧的,今日幸好王爺脾氣極好。”

脾氣極好?鄭大人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描述秦王的。不知道這位在見識過秦王的真正手段之後,這句哈是否還能說出口?

“秦王身份一事,還請二位保密。”看到寧辰風和方可卿都點了點頭,鄭大人又問:“不知二位今日來府上,所為何事?”

“並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不過是家父責備我,大人多次上門造訪,我卻到現在還沒登門拜訪大人您,辰風也自覺理虧,就攜帶夫人前來拜訪一下。”

“哪裏的話?寧家不要說在江浙一帶,就是在這天朝的範圍之內都有著龐大的商行,對江浙一地的情況更是了如指掌。在下新官上任,自然是要多去拜訪,討教一二。”

“寧家不過是區區一介商戶,大人如此倒是高讚了。”寧辰風笑笑。

“方才聽王爺的意思,商道最近有些不穩定,不知道寧府可受了什麽損失?有什麽需要在下幫忙的寧公子盡管說來。”鄭大人和氣地問道。

寧辰風的麵容上浮現出一種茫然的神色,又轉過頭看了看方可卿,這才帶著點苦笑地開口對鄭大人說:“大人這個問題,還真的是難住辰風了。想必大人也聽說過,辰風對於經商一道十分不擅長,雖然礙於父親所bi,也接觸了一些家裏的商行,但是卻也隻是皮毛。王爺所說,辰風還真是捉摸不透。”

“寧公子謙虛了,以公子的靈慧,想必隻要有意為之,經商自是不足掛齒。”鄭大人努力地想從寧辰風的臉上看出一些端倪,卻隻是覺得那眼眸中的迷茫之意應該不是作假。

“最近我掛心與湄兒一事,卻還真的沒了那份心思。否則也不會幾次三番的忘記了拜訪您,還望您不要見怪才是。”寧辰風也不多說。

再次聽到月湄這個名字,鄭大人的腦海中浮現出那日宴席之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當真是國色天香,更重要的是那種魅惑之感,絕對是個不可多得的尤物。對於這位女子,他也早就有所耳聞。隻不過此次自己走馬上任,和別人多有不同,半年多來一直兢兢業業,不敢有半分鬆懈,那煙柳之地,就更是不曾踏入半步。

方才王爺也有提起過這名女子。鄭大人雖然心中多有疑問,但是打探王爺的消息,他卻是萬萬不敢的。因此也隻能按壓下心中的疑惑,並不多問。

“寧公子當真是豔福不淺。”鄭大人語氣中的羨慕絕對不是裝出來的,“月湄姑娘名滿江浙不說,想不到少夫人竟然如此絕色,寧公子真的是要讓天下男子羨慕不已了。”

聽到外人的誇讚,方可卿覺得微微有些羞赧,垂下了眼瞼。

因此也就沒有看到,寧辰風在聽過這段話之後,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的時候,眼睛裏的輕柔。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寧辰風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活脫脫花花公子的真實寫照。

“縱情

恣意,也並非不是人生一大樂事。”鄭大人從善如流。

“不過,大人今日寧某雖然隻是來拜訪,但寧某的夫人卻是受了父母的委托前來和大人商談的?”

“哦?”聽到這句話,鄭大人明顯愣了一下,雖然一般拜訪都會攜帶夫人前來,但大多事情並不需要夫人出麵才是。而寧家的兩位老人,竟然將事情托付給兒媳而非兒子,看來這寧辰風果然是不理家事。

“鄭大人,公公十分感激您對寧家商行的照拂。近日以來,的確如秦王之前所說,商道上多有不穩,就連我寧家也是屢次失利。雖然損失不大,但公婆憂心不已。”方可卿見機立即說道,“遠的不說,就連我江浙一地的關卡,貨物也都多有損傷。”

“不應該啊……”鄭大人似乎也有些吃驚,“雖然朝廷重農抑商,但是也並非不允許商業發展,尤其是我江浙一地,商業更是發達,你們寧家就是其中的翹楚。因此限製倒也應該比別處少許多才是。”

“公公也覺得應該如此,因此才讓民婦將這種情形回稟大人。還希望大人可以查出其中的端倪。”鄭大人所說的,方可卿自然也知道。但是現在,她對近日來商行多出的問題的關心已經由普通的情況上升到了對慕容醉的懷疑之上。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是覺得那位王爺臨走的時候看似隨隨便便扔下的一句話,是有意扔給寧辰風聽的。

心裏有些擔憂緩緩地浮了起來,她想起那個晚上,她在賬房之中,一點點地核對著每一本賬本。在發現那些字跡之間的細微之處的時候,內心的狂喜和激動。但同樣,如果這些被其他人知道,也許就不是喜而是悲了。

不如慕容醉。

她不會忘記,慕容醉是這天朝重農抑商的政策的最堅定的支持和貫徹者。這一次倒是的確不虛此行,隻不過這江浙巡撫鄭大人的意見倒不那麽重要了。

果然,思考了一會兒,鄭大人也沒有給出明確的回答,隻是說:“這件事情我記住了,日後會多多留意。還望少夫人轉告寧老爺,如同王爺前麵所講,最近既然商道多有不順,還望寧家多多扶持弱小的商行才是。”

“這是寧家的本分,大人放心。”方可卿自如地回應道。

鄭大人看著她一臉鄭重的表情,不由得看向了寧辰風的方向,卻見他專心地品聞著手中的那杯茶,似乎對自己的方可卿所說的東西完全不在意的樣子。內心裏忍不住搖了搖頭,實在不明白,王爺為什麽對這個人這麽感興趣。

也許真的隻是為了那凝翠樓的月湄姑娘吧。隻不過紅顏禍水,這樣的人,他可是萬萬不想沾到的。

寧辰風和方可卿告辭之後,鄭大人出現在府中的內堂之中,端端正正地站在身穿黑袍的慕容醉麵前:“王爺,如您的要求,該問的問題我都問了。”鄭大人說著便將剛剛慕容醉走後的事情一絲不漏地重新敘述了一遍。

就連幾人的表情也都沒有省略。

慕容醉淡淡地笑了笑,然後問道:“你怎麽看寧辰風這個人?”

“下官愚見,認為他不過是池中之物,並不能真的繼承下寧家的產業。”鄭大人據實回答。小心翼翼的語氣生怕自己的任何一句話說錯會惹來滅頂之災。即使在這個人底下做事很多年,他還是和曾經一樣膽戰心驚。

“池中之物……”慕容醉輕聲重複了一下這個詞,某種的危險之光卻是更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