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避之不及

月湄是進了寧府之後才開始明白這深宅大院的生活有多麽無聊的,開始的時候她還可以很好奇地在府裏逛上一逛,雖然那些小丫鬟們都試圖用眼神殺死自己,但是她月湄是誰啊,不管是男是女,通通回以一個魅惑的笑容。

看著對方不知所措的樣子,她就打心眼裏高興。這府裏的人莫非從未見過煙花場上的女子麽,也太禁不得逗了,不說別的,就按照這臉皮的薄度,也絕對沒有和她月湄鬥的本事。

唯一有些讓她介意的是,貌似自己連輕容也一起連累了,在這個府裏不受待見。不過那小丫頭跟在她身邊還是一副挺自得其樂的樣子的。她們從凝翠樓走的時候,月湄不知怎麽起了心思,問若枚要了一張琴給輕容帶著。

現在派上了用場,輕容無所事事的時候就自己彈琴自娛,倒也不覺得煩悶。

那琴音,月湄一聽便知道是若枚教給她的,有太多相似之處,不過輕容確實是有天賦的人,否則也彈不出那種味道。月湄依稀記得,若枚好像提過自己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學琴了,所以造詣頗高。

但是這張琴可以滿足輕容,卻不能滿足月湄。說到底,月湄這個人,最擔心的就是平日無所事事,因此就算是天下太平,她也一定要鬧出來點什麽狀況來才能覺得一天是完整的。

她原本住的這個地方偏西,離府裏的中心不遠不近,但是離方可卿那裏就算的上是比較遠的了。但是路遠不怕人心閑,月湄閑著無事,三五不時地便往方可卿那邊晃悠,開始的時候輕容還亦步亦趨地跟著,後來發現月湄似乎根本沒有什麽目的地,也就由著這位姐姐自己去了。

月湄樂得自在。更是頻繁地出現在任何一個方可卿可能會出現的地方。

她甚至非常高興最近弄玉和寧辰風都被自己打發出去探聽消息了,雖然四處都有自己的人,但是眼下卻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情報,因此也能讓他們親自去查了。她自己,雖然也很掛心於最近出現的異常,但受限太多,隻能留下。

月湄對方可卿感興趣,趁著這樣的機會自然是想要多來上幾次碰麵。她其實同樣對那個女子充滿好奇,尤其是親眼看到那張絕世的麵容和清淡的眼神之後,這種好奇就更加強烈起來。

故意晃蕩的次數多了,上天不負有心人,月湄終於看到方可卿從不遠處走了過來,身邊跟著的不是別人,正是那日帶自己去住處的丫鬟,後來她打聽到叫小蝶。

在這寧府的丫鬟之中,地位也是不一般的。

一下子遇見兩個,月湄就更高興了。她這些日子說過的話還沒有過去自己一天說過的話多,無趣得很。

“姐姐這是去哪裏?怎麽拿這麽多東西?”月湄瞥了一眼,看得出是一些陳年的賬本,小蝶和方可卿的手上都抱了不少。她故意語帶調侃地說:“辰風也真是的,娶了姐姐這樣的國色天香,竟是為了做苦活嗎?”

一聲姐姐叫得沒半點誠意,倒是那句辰風甜膩婉轉,放佛在舌尖上打轉一般。但月湄其實沒有什麽敵意,隻不過她習慣了這樣的刻薄。而

且那日自己進府之時,方可卿的表現實在太過平靜,她就是想看看平靜之下有些什麽。

卻是小蝶先火了:“憑你是什麽東西,竟然敢這麽和我們少夫人說話?少爺的名諱也是你隨便叫的嗎?”她實在是氣不過這個女子的囂張,原本她和雲煙還未少夫人出謀劃策,好好地給對方一個下馬威才是。

少夫人卻隻是笑而不語,這下子倒好,真的是讓人欺負到頭上來了。

“我自然是人啊,說的具體點,女子,在具體點,ji女。”月湄笑靨如花,對嘛,她要的就是這樣的場景,因此又補了一句;“不知道這樣說,你聽明白了沒有?”

“你……”礙著手上抱著賬本,否則小蝶保證自己此時已經要動手了。

月湄看著她火冒三丈的樣子更是高興,還不忘繼續添油加醋:“至於辰風,我叫了都有三年了,他都沒聽膩呢,你著什麽急?莫不是……”她故意用不屑的眼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小蝶一番,末了說:“罷了,憑你的姿色,就算喜歡上辰風,辰風也不會看上眼的。”又偏過頭對方可卿:“我說的對吧,姐姐?”

小蝶被她噎了一下,又羞又怒,知道自己吵不過她,索性也用求助的眼神望著方可卿。

“既然月湄姑娘姐姐都叫出來了,妹妹開一個玩笑,小蝶你也莫要介意了。”目睹了整個過程的方可卿麵容上卻沒有任何的波動,淺淺地笑著,卻好像沒有任何表情。話語卻分明隻是對著小蝶,似乎並沒有理會月湄,卻又找不到毛病。

月湄覺得無趣,這種一拳頭打在棉花之上的感覺實在是太讓人心生不快。但是她月湄最大的特點就是百折不撓,因此繼續說:“姐姐我來幫你拿吧。”說著就要順手去拿方可卿懷裏的賬本。

方可卿卻隻是略微轉了一個角度,恰恰好避過月湄。嘴角彎起一個微小的弧度說:“這些是賬本,很重要,所以才沒有勞煩他人。就不勞煩妹妹了。”她的聲音十分清淡,甚至沒有一絲冷意,就好像單純敘述一個事實。

但是月湄不能接受的是,這個事實是,自己不過是他人,連替寧辰風做苦工搬賬本的資格都沒有。

她幾乎脫口而出:“賬本我也……”卻猛地刹住了口,又堪堪地接上:“不稀得看的。”說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剛剛一時情急,隻能接下去這樣好像小女子鬧別扭一樣的理由,免不得要被對方抓住一番羞辱了。

但是方可卿麵上卻無半點嘲諷,語氣誠懇:“這些東西,我們女子碰得越少越是有福。”

她本是說句實話,自己雖然醉心於這些賬本,但越是能夠看通透一些事情,就越會對自己的無力也看的通透。方可卿看得出,月湄是個聰慧的女子,且自然隨xing,所以故意挑釁,也可以絲毫不介意她人的臉色。

這個女子有她自己的瀟灑,方可卿羨慕,也覺得這份瀟灑真的可以配的上寧辰風。

但是卻不想不偏不倚戳到月湄的痛處,這些年,她就是在那堆東西之中摸爬滾打過來的。方可卿不可能知道,因此這句話絕對

不是為了針對自己。

月湄一下子覺得自己現在的舉動有些幼稚,這個女子和青樓裏麵那些為了爭寵或者爭價動輒大吵大鬧的女子不同,她怎麽能夠希望看到同樣的嘴臉?她重新抬頭以審慎的眼光重新看待這個女子。

美,仍舊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更多的,隱藏在其皮相之下的,月湄覺得那裏也一定是美且有力的。若枚說自己身上有獨特的味道,這個女子身上也有。

她一早就該知道她們其實做不成敵人,尤其是這個女子對寧辰風似乎並不在乎。那麽就連唯一可以作為兩人不睦的理由都不存在了。

思及到這裏,月湄笑了,這一次是真的,她說:“抱著這些站在這裏想必很累,我就不打擾姐姐走路了。”這聲姐姐至少沒了嘲諷。

方可卿點了點頭說:“妹妹無事也可以到我這裏坐坐,隨時都歡迎。”

隻剩下一旁呆呆站著的小蝶還是不明白為什麽這兩個人之間的對峙感一下子完全消失掉了,周圍的氣氛變得柔和,就連月湄的臉,在自己看來也沒那麽生厭了。還沒反應過來,已經看到方可卿重新邁開步子,小蝶隻好跟了上去。

但其實,方可卿心裏此時並非那麽平靜。

她原本想要竭力避免與這個女子過早的照麵,擔心自己準備不夠好會一時泄露了心事,她現在已經不敢保證自己嚴絲合縫。因此即使是應該送到西偏房的東西也都隻是遣了小蝶帶家丁送了過去。至於自己,真的是連姿態都不想去擺。

但是剛剛她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多麽大的錯誤!月湄可以說是所有人裏麵離寧辰風最近的人,真正的愛人,同床共枕之間自然許多東西都算不得秘密。或者說,寧辰風也根本不會瞞著月湄才是。

她現在雖然在這些年的賬本裏麵發現了諸多秘密,也越來越接近寧辰風正在謀劃的事情,但是距離真正的寧辰風,還是存在著距離,而最好的可以減小這些距離,獲得情報的渠道就是月湄。

比如剛剛,她一不小心的脫口而出,方可卿根本沒有忽略。她原本也可以更好地反擊,原本她也不是任人欺淩的人,自己更不會做小伏低。但是聽到那句話之後她卻更想四兩撥千斤地結束掉這個話題。

那句“賬本我也……”雖然沒有說完,但是方可卿還是推敲了出來,寧辰風想必一定是經常將賬本帶到凝翠樓查看的。看月湄說那句話的口氣,這不是最近發生的事情,所以,果然和自己調查的一樣,四年前開始,寧辰風就已經開始接手家業了!

隻不過,所有人都不知道。

所有人,包括公公婆婆,在所有人的眼裏,寧辰風依舊是一個實際意義上的浪蕩公子,甩手不管家裏的生意。他遮掩的那麽好,恐怕隻有月湄才能夠真正知道,就連弄玉是否知情方可卿都不敢斷定。

她因為這樣的可以肯定而感到欣喜,甚至衝淡了自己並非他心愛之人的難過。

寧辰風,寧辰風,方可卿在心裏默念著,幸好你不是一個浪蕩的公子哥。這樣的你,才更加值得我去傾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