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月湄之爭

“你可知我剛剛聽到了什麽?”果然不一會兒寧辰風就手裏拿著幾本曲譜走了進來,見到方可卿開口便問,說話的那種語氣倒好像他們早就已經是恩愛多年的夫妻一般。

方可卿感覺有些突兀,他自己卻似乎沒有絲毫察覺,大大咧咧地坐下夾了一口菜,不住地稱讚好吃。

對方已經這樣,自己再拘泥也太不近人情了,方可卿再次在心裏數落了自己一番。這寧府和方府雖然大門看起來並無太大分別,但一進到這府中,便發現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是全然不同的一種狀態,若自己還是從前那般,未免太格格不入。

也許這就是名門望族和商人世家的不同之處,一種是撐起來的高貴,一種是灑脫的富貴。

“你方才說聽到什麽?”看著寧辰風孩子氣地讚歎好吃的樣子,她也順勢地問上一句。

不想這倒是讓寧辰風看起來更加高興,將椅子挪得更近了一些,故意放低聲音說:“我剛剛邁進遠門,就聽到小蝶在那裏興高采烈地和雲煙說‘我原本隻看著少夫人生的極美,那眉眼,鼻子和嘴都好像精雕細刻過一樣,仙人一般。尤其是那日少爺給少夫人畫了眉之後,當真美豔絕倫,少爺過去身邊的那些鶯鶯燕燕跟這一比根本算不得什麽。誰知道今日少夫人竟然衝我淺淺一笑,我頓時就愣在了遠處,好半會兒才緩和過來。這才明白原來少爺說的那些傾國傾城竟是真的呢。’”

方可卿聽到忍不住又氣又羞,沒想到這小蝶的性格竟然和雲煙一般無二,沒半分安靜的時候不說,竟然還在背地裏談論起自己來了,又偏偏被這個什麽話都能說得出口的人聽了去。眼下也隻能說道:“兩個丫頭說悄悄話,你大公子偷聽算什麽正人君子?”

“我自家的院落有啥偷聽的。你別岔開話題,且猜猜雲煙怎麽說的?”寧辰風可不會那麽輕易地放過她,難得有這樣好的氣氛,他可不想荒廢掉。

“煙兒那丫頭說什麽我是知道的,不必你告訴。”方可卿努力將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鎖定在眼前的飯菜上,隻有這樣才可以讓旁邊這個離自己越來越近的人的存在顯得淡薄些。

“我卻偏要告訴,雲煙聽後特別不以為然地說‘那算什麽啊,我天天跟在小姐身邊,她偶爾一笑,我還連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呢。’”

這不是方可卿習慣的隱忍,這樣熟稔的玩笑她從未接觸過,隻感覺一種從未有過的羞赧從心底湧起,可以明顯地感覺到臉上的灼熱開始升溫蔓延,她有些惱怒地抬起頭,未及開口卻看見剛剛說完這句話的寧辰風臉上的笑容還未褪去。

那是怎樣的一種笑呢?從眼裏溢滿而出,蕩漾在臉上,有一種孩子氣的單純,最重要的是真實,讓這個原本感覺若即若離的人真實地存在在自己的手邊。她趕忙低下頭去,忘記了自己剛才要說些什麽。

“你真美。”她耳邊響起,看不到表情的聲音。

她很美,小的時候母親就常常喜歡用手指描摹著她的五官,然後微微帶著歎息地感歎。但是除了母親,再也沒有人這麽說過自己。而這一日,她便聽了兩次。

“今日新上任的江浙巡撫前來拜訪,娘親讓你我擇日去府上拜訪一番。”隻好堪堪地岔開了話題。

看著她的臉上褪去那淡淡的潮紅,重新恢複了那副冷靜淡然的樣子,寧辰風的心底有淺淺的遺憾,但也

懂得凡事不可冒進,更何況是她。因此也見好就收地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

不過他還是沒有想到父母會用這樣的手段來逼迫自己,似乎從方可卿收下鐲子的那個瞬間起,父母就已經斷定他們掌握了自己的軟肋,也因此,步步緊bi,誓要把寧家的產業轉移到自己的手中。

“我知道了。”明明不想這樣敷衍地回答,也想就著這個話題繼續聊些什麽,難得這麽好的氣氛。寧辰風這樣想著,心裏有些泄氣,放下筷子,“我吃飽了,有些事情需要出去一下,你早些睡,不要等我。”

離了家,便直奔凝翠樓而去,許是因為白天月湄的警告,心裏格外擔心。天剛剛黑,凝翠樓已經開始了一天的熱鬧,迎來送往,好不熱鬧。

寧辰風剛一踏入正廳,凝翠樓的媽媽若枚就趕忙迎了出來,雖說掌管著這麽大的一座青樓,但這位媽媽其實十分年輕,姿色應該也不會輸給眾位花魁。說應該,是因為若枚從未將自己臉上的輕紗取下過,但眼波流轉,身姿婀娜,真的印證了女人的美是流動的。

就連從來隻是表麵上和自己廝混在一起,其實對於女色並無太多欲望的弄玉也曾經因為和若枚的短暫對視而多次期望能夠得見芳顏。可惜終是無果。這樣一家青樓若是說背後沒有什麽龐大的勢力在支撐著,怕是也沒有幾個人會相信的。

比起那幾個因為貪好姿色而嚐盡苦頭的倒黴鬼,寧辰風覺得若枚對弄玉算得上是留情,甚至是有情的了。而那時候他們之所以將凝翠樓選作日後常常光顧之地,除了月湄的關係,當然也少不了弄玉對若枚的興趣不減。

所以無論是看在月湄的麵子上,還是看在自家兄弟的癡心上,寧辰風平日裏可是沒少奉承這位冷麵媽媽。但是今日臉色有些僵硬的若枚卻讓他一下子就聯想到了前幾日和月湄的談話,心裏隱隱有些擔心。因此也不寒暄,邊徑直向著二樓走去邊說:“我想湄兒了,媽媽不用招呼我了。”

“寧公子,今天實在是抱歉,月湄她不太方便……”果不其然,若枚擋在了樓梯邊上,臉上似有難言之隱。雖然是風月場上的老手,但今天如果可以的話她真的希望自己不在,在江浙的煙花之地,可以說寧辰風是最得罪不起的人。

但無論如何,唯獨那個人提出的要求是自己絕對不會拒絕的。

隔著輕紗,她的聲音一如既往輕柔好聽,沒有其他青樓楚館裏麵媽媽的那種俗氣:“寧公子且賣給我一個薄麵,今日我準備了梅蘭竹菊幾位美人來陪公子可好?”

“媽媽……”寧辰風見四周已經有人注意到這裏的不對看了過來,臉上掛上了慍色,語氣也跟著嚴厲起來了,“這就是您的不對了。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包下月湄的日期應該還沒有到吧?”

這句話說得半是客氣半是威脅,實際上已經給足了若枚的麵子,寧辰風此刻心裏又是生氣又是擔心,雖然有不好的預感,但是怎麽也沒有想到竟是有人捷足先登,還是在自己包下月湄的日子裏。

“實在是抱歉,公子也知道若枚不是不懂事的人,這些年承蒙公子照顧,自當給公子方便。隻是今日,實在事出有因,還望公子可以諒解。”若枚自知理虧,也不辯解,隻是一味地求著體諒。

寧辰風雖然生氣加擔心,但還是沒有失去理智,這凝翠樓在江浙一地的地位可以說是不容動搖,

加上自己寧家的頭銜,斷斷不是別人可以輕易撼動的。若枚雖然是風月場的人,但向來雷厲風行,能夠讓她妥協,想必那人的來頭也不會小。

雖然若枚的麵子要給,但眾目睽睽之下,他寧辰風的麵子也絕對不能丟,更何況,若有這麽一回先例,那月湄可就真的是一語成讖了。

思量到這裏,他故意抬高聲音說:“媽媽不必多說,既然日子未到,月湄就是我寧辰風的人。莫不是媽媽覺得我娶了妻妾,從此便不會光顧青樓,而任由他人打起我的人的主意了?媽媽心裏也清楚,我平日裏不曾薄待了您?”

周圍議論的聲音卻已經蔓延了開去,都是唯恐天下不亂之徒,怕是眼下這個局麵是很多人樂得其見的才是。

“寧公子消消氣,媽媽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寧公子何必斤斤計較,不如就賣給媽媽一個麵子吧。今日寧公子隨意享受,全記在在下的帳上可好?”一位公子站了出來,想要打個圓場。

寧辰風用眼角瞟了對方一眼,是蘇州知府的小兒子,也是這裏的常客了,平日裏打過不少照麵。隻不過此刻,他正在氣頭上,語氣不善地說道:“我還不知道我寧家何時需要他人為我付賬了?莫不是李公子不知道就連令尊給你來此地的錢也大多出自我寧家?”話音剛落,周圍便是一陣哄笑。那李公子臉上一陣紅一陣青,終究也隻能咽下了這口氣,憤憤地退下了。

若枚看這情景自然也知道今日不是那麽好過了,欠身問道:“今日都是若枚的不是,寧公子有什麽要求盡管說來。”

“我隻要見湄兒。”寧辰風絲毫不讓步。

正在雙方膠著的時候,周圍又是一片騷亂,寧辰風抬起頭便看到月湄正站在二樓樓梯口,看衣著和神情,倒是並無什麽不妥。心裏微微放了心,語氣也和緩了不少:“既然湄兒出來了,我便賣媽媽個人情,之前的事情就不與計較了。”說著便抬腳向月湄走去。

“辰風……”卻被月湄的聲音製止了腳步,寧辰風不解地抬頭,月湄一如既往地笑著,魅惑至極,聲音也充滿著誘惑,但嘴裏說的卻是拒絕的話:“辰風你誤會了,媽媽並不是那個意思,隻是湄兒今日身體著實不適,想要歇息罷了。媽媽也是憐惜湄兒,辰風你可不要錯怪了媽媽。今日湄兒便不陪你了,可好?”柔聲媚語,加上那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沒有哪個男人會懷疑她嘴裏說出的話。

“如此倒是辰風得罪媽媽了,辰風在這裏給您道歉了。”寧辰風自然明白哪裏有些不對,但湄兒此舉定是有自己的目的,加上又給了他和若枚一個台階,在用眼神確認對方無事之後,他便順著月湄說。

“哪裏?說到底也是我這裏照顧不周。”若枚也是心照不宣地附和著。

寧辰風緩緩步行到月湄的身邊,在她的耳邊故意用大家都能隱約聽到的聲音說:“你也真是,提前讓丫鬟告訴我便是,還煩勞了媽媽,害我以為出了大事。湄兒身子最為要緊,隻不過除了你我誰也不想要,我便明日再來陪湄兒吧。”趁著大家一哄而散的間隙,他將一個小巧的匕首藏到月湄袖子之中,又囑咐了句,這才離開。

寧辰風武功極好,這樣的距離已經可以感覺到走廊盡頭月湄的房間裏確實有一個人,看來那人的身份的確不簡單,否則月湄也不會如此,一切也隻有等待明日月湄自己說個清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