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心意

梁雪柔一直抬頭瞅著來人,待他走近了,她方才看出那人竟是慕容瑜。她不知安墨焱是否會像上次那樣依然在,但盟約既已生成,便要好生去做才是。

念及此,她盡力扮作柔弱和無辜模樣,瞅著二皇子,臉色蒼白微顯驚訝道:“二皇子?怎的這般深夜來此?”

慕容瑜自看見梁雪柔身上的傷起,心中便難以言喻的痛。他自是見過天牢中的犯人在受刑時撕心裂肺的叫喊,而如今,這般傷口落在一個柔弱女子的身上,實在無法想象她究竟如何痛。

深深吸了口涼氣讓自個兒平複了心境,慕容瑜知她聰慧,便也不再繞圈子,扶著她在一旁坐好,盡力用淡然的目光瞅著她道:“我……你的傷……”

一開口便不自覺擔憂起來,麵上的鎮定竟是失了大半,那神色中掩不住的擔憂,讓梁雪柔深覺感動。

然而,她卻深知,這般感動,自個兒受不起。如今欠的越多,將來需要還欠的,便越多。交易歸交易,麵對真切的感情,她自是無法當其不存在。

“無礙的,索性也都挺過來了。”梁雪柔出口聲音嘶啞,慕容瑜稍稍猜測便明白過來,定是受刑時的吼叫過甚,才會如此,想到更為心痛。

他已然聽說,今個兒尚書府,到處都是三小姐撕心裂肺的慘叫,原以為言過其實,她到底還是三小姐,必不會有人敢那般折騰。此刻看到,立即證實了原先傳言,她又急又氣的同時,也對大夫人恨到了心底。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啊!

她怎的竟這般鐵石心腸?!

暗暗歎氣壓下心中萬般思量,慕容瑜點點頭,“你無礙便好,這到底是尚書府內部之事,我不便正麵cha手。”

梁雪柔極盡虛弱的點點頭,示意自個兒明白。靠著牆壁,卻忽的想起了安墨焱——他並不會思量男女授受不親,反而是輕輕的擁了她,讓她稍稍舒服一些。

慕容瑜看她低頭陷入沉思,以為她誤會了,立

即道:“你莫要擔心,即便不能正麵出手,我也一定會想辦法救你的。即便是天牢中的犯人,也未必受得了這樣的刑罰,這般柔弱的姑娘,可怎生好。”

梁雪柔慘白一笑,道:“二皇子莫要為我擔心,到底我也並非府中長大,未曾經曆人世艱險。倒是我被關到了這裏,有些擔心二姨娘,不知她是否徹夜不難眠,輾轉反側的思量如何拯救我於水深火熱,若真是那般,我便太過不孝了。回府這許多時日,未能讓她享盡女兒孝心,歡繞膝下,卻反而需要她為著我這個不爭氣的女兒擔心……”

梁雪柔越說聲音越發細微,似是氣力不繼一般。慕容瑜思量些許,抱拳道:“失禮了。”而後不顧惜自個兒尊貴身子,坐在梁雪柔旁邊,脫下自個兒身上的外衣,給她披上,然後才微微環抱著她,讓她稍稍舒服點。

衣裳的料子是純棉的,說來並不難受。但擦過傷口,仍是痛得梁雪柔暗地裏倒吸一口涼氣,卻再不願表露出來。

這人,安分守禮的很,予人溫暖,卻很是讓人安心。

“你……”慕容瑜稍稍一頓,似是在思量接下來的話是否要問出口。但不多時,他還是問了出來:“你是否知曉我的心意呢?”

雖是在問梁雪柔,他卻不忍去看她此刻眼中神色。

梁雪柔對此卻並不意外,她深知慕容瑜從頭次在廢院相見,便對她起了念想。之後宮宴,更是暗暗顧及她,思量周到。對此,她雖並無意,但若是說起好感,也並非沒有。

但是,思及嫁給他做側妃,以及梁心敏先前對自己的好,梁雪柔便又有了片刻的猶豫。

連耿夫婦雖是對她百般照顧,在婷兒死了之後,更將她當做唯一親人一般,但到底雪血肉不連。回府之後,雖是步步如履薄冰,她走得萬分艱難。

但梁心敏,卻是其中唯一一個沒有懷著任何目的對她好的人。

想想宛娘,想想二姨娘,想想父親話雖不多,但每次見她時眼中的神態,愛和恨同

樣熾烈……不,或許,那隻有恨罷了。偶爾顯露的溫情,也不過是因著她有了更大的利用價值。

梁雪柔深深覺得疲憊,對感情,她或許並不在乎。但對親情,她卻無法不在乎。

到底,是一個從小便被寄養,不曾真正享受過親情的孩子,心底的渴望自是難以言說。而梁心敏的好,便更讓她感動。

在尚書府這般複雜局勢中長大的人,一個個必是心境深沉之輩,想來,也都會處處思量自個兒好壞之後,才確定對誰好,對誰壞,對誰如陌生人般客氣。而她一個庶出的小姐,人人都罵她是災星,連父親都不喜,梁心敏的關懷雖不多,卻也是難得的真誠,她實在不舍。

一道淩厲目光射來,讓梁雪柔微微打了個冷戰。她仿佛覺察出梁上有人在瞅著她一般,鼻尖甚至還聞到了那股淡淡的藥香,身上傷口忽然沒來由的痛了起來,讓她恍惚的神智一瞬間便清醒過來。

但憑自個兒如今的處境,還有資格去思量旁人麽?所謂親情,也必得在不曾危及旁人利益之時才能得來。而一旦利益超過了自個兒所得,便連親情都可拋卻。

她到底,是大夫人親生的。而大夫人,正是因著她,才對自個兒這般毒辣!

念及此,再沒了半分猶豫,梁雪柔微微點頭,慘白一笑道:“原以為,會是在草色煙光裏,聽到你這句話呢,竟不曾想,是在我受盡了刑罰,連自個兒都不確定是否還能活得下去的時候。”

這話自是語出至誠,慕容瑜身子一震,轉頭瞅著她,竟不知如何是好。

梁雪柔仍是那般嘶啞的聲音,聽來不免難受,但說出的話,卻是讓他欣喜不已的:“連我自個兒都不知究竟是何時開始的呢。廢院中見你,隻覺你並非尋常貴公子那般,隻知在文意上饒舌,對我那般奇怪的釋義竟是讚賞不已。之後宮宴,見你彈琴,又覺你比起尋常公子,多了分瀟灑,很是難得。”

慕容瑜靜靜的聽著,麵上的表情,是從未曾有過的柔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