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錦棉一路向著東麵跑,一刻不敢怠慢,隱約聽到身後有馬蹄聲,前方有一個隆起的土包,上麵斑茅草有半人多高,她趴進土包後的草叢裏屏住呼吸,靜靜等著找她的人離開,待那些閃閃移動的火把走遠後她方從草叢裏探出身來擇另一個方向跑去。直到聽不見那些人的一點聲音,黑漆漆的樹林裏隻剩她一個人的喘息聲,忽然前方有四個發著綠光的點向著她的方向移動,她停下來看,發現那是野獸的眼睛,剛剛疾跑帶來的渾身熱氣一下子散了精光隻剩透心的涼意。

她呆站了一刻,隨即被那懾人的綠光驚醒,連忙又向著剛來的方向跑,她現在無比地希望能遇上那些將士,誰想那兩隻餓狼卻被她的動作給驚動了,綠眼越發深幽發出嚎叫聲直向她撲來,這時的錦棉已不敢再回頭看那兩隻狼,她所能想到的便是握緊銀月拚命的跑,可她也知道那兩隻狼撲過來她的銀月根本派不上用場。她感覺那兩隻狼離她越來越近,近到似乎隻要她一回頭便能撞上泛著綠光的眼睛,她都能感覺那兩隻狼噴出的熱氣呼在她的頸脖處,她想這次她是真的要完蛋了,她拚命的跑著一下子撞上一個硬物,隨即感覺腰上一緊,四周的樹木跟著飛速旋轉,然後她聽到刀劍出鞘的聲音。

夏映川抱著懷裏大口喘氣的人忽覺得好笑。

“隻是兩隻狼而已。”他聲音裏帶著絲絲笑意。

錦棉聽到頭頂上傳來的聲音,才覺自己在別人的懷裏,她抬起頭看見,那人似笑非笑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嘲諷之意,原來是被他救了,她驚魂未定,身體的力氣被抽空了,一時隻能趴在他身上喘著氣,這個男人的劍快的無法想象,她隻聽見出鞘聲,就連那兩隻狼是何時死的都不知道,甚至,那兩隻狼還沒來得及哀嚎。

“至於嚇成這樣?”他又說道。

她急忙推開他,卻一不小心被腳邊的兩隻狼絆倒,重心不穩坐到了狼的身上,那狼的屍體還是溫熱的,她驚的立馬彈起,又一下摔到地上,摔得生疼生疼,那個男人一直在旁邊站著不管不顧,看戲似的看著她,臉上也由始至終帶著淡淡的笑意。她卻惱了,對著他狠狠瞪過去,坐在地上好一會兒才拍拍屁股爬起來自顧自的走。

“你是跟我走,還是自己走?”他對著她的背影說。

“……”

“這山裏不止這兩匹狼。”說完他也轉身朝著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錦棉聽到他說的話後立刻收住腳步,這兩隻狼剛死,溫熱的血腥味一定會引來更多的猛獸,她剛剛是被那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弄亂了頭腦,現在想起剛剛驚魂的一幕還後怕,她複又追向那道俊挺的身影。幸好他的步伐不快,她小跑著追上他,拉起他的衣袖,緊緊跟在他身後。夏映川任她拽著衣袖。

“喂,我跟你走。”

“夏映川。”

“什麽?”

“……”那男子不再理她,許是嫌她了,隻留一道筆挺黑色的背影給她。錦棉撇撇嘴“哦……”了一聲。

黑水山樹木高大遮天蔽日,在夜裏更是黑的可怕,他們一前一後的走在樹林裏,偶爾驚起林間的蟲鳥發出吱吱的聲響,再沒有別的聲音,那些士兵似乎一下子走的很遠,馬蹄聲裝甲聲更是消失不見。

黑夜可以滋生任何塵埃般的心事。

不多時,他們走上林裏的小道,那匹棗紅色的馬在那等著,夏映川自己騎上馬背,坐在馬背上麵無表情的俯視她。

“我……”錦棉看看他,又看看他的馬,心想這個男人不會讓她跟著馬跑吧。

“……”

“你……你不載我一起?”

“我不習慣和人同乘一騎。”

“可是……”

“要我載你也可以,我是要回報的。”

“我……我曾經救過你一命……”她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堅定的說道。

“……”他隻看著她沒說話。

“你身上的味道,還有說話的聲音和那個人很像。我以為是同

一個人。”

“嗬……我救了你兩命。”

“……”其實她心想,在黑風幫的那次不算的,反正他是去圍剿的。

“……”他複沉默。

“……我腳疼……走不了……”被狼追著跑的時候她慌不擇路,腳下被削斷的樹尖紮到,那時候隻顧著性命攸關的大事,根本沒在意腳上的疼痛,這時才感覺腳底火辣辣的疼。

夏映川先是抬手按了按眉心,似是做了一番深刻的思想鬥爭,他不甚情願的伸出手,將錦棉拉上馬背坐在他身前。錦棉坐在馬背上,幾天來的疲憊一下襲來,她聞著鼻間若有若無的竹香,忽然覺得很安然,頭越來越重,最後靠進他的懷裏睡了過去。夏映川不自覺放慢速度,有風吹起她的頭發,拂過他的鼻,他皺皺眉頭,啞然失笑。

他一路騎馬進了洛水城一個精致的宅院,題為“倦水康居”。他看著身前的人睡的正熟沒有一點要醒得意思,有點不知所措。他的近身侍衛歲久走過來給他行了一個禮。

“將軍。”

他先是沒說話,微皺著眉頭看著身前的人,看了一會兒開口道:

“把她弄醒。”

“是。”歲久雖嘴上答著是,可心裏一陣犯難,隻得硬著頭皮叫道:

“姑娘。”

“……”

“姑娘,姑娘,醒醒。”

“……”

夏映川用眼神淡淡掃過歲久,歲久隻感覺背脊發涼,再沒勇氣喊出第三聲,心裏一個勁地叫苦,將軍若真要讓這位姑娘醒來何必讓他受這個苦,隻消他用手推推就行。可就算再不敢喊出聲來卻也得喊。

“姑娘,醒醒了,快醒醒。姑娘,姑娘……”錦棉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一個勁叫著姑娘姑娘,她是公主,怎麽總是有人叫姑娘呢,叫的人不得安生,無法,隻能睜開眼叫那人停下,可一睜眼卻發現自己在馬背上,所有的迷糊瞬息消散。

“醒了?”是他淡淡的聲音,這聲音無波無瀾卻讓她心裏有點發慌。

“嗯。”她小聲答著,她總感覺背後的這位男人不好惹,不能惹,隻能小心翼翼地應對。

“你要我陪你在馬背上過一夜?”

“……”她一聽到這話馬上利索地跳下馬背,一不小心傷到腳底的傷口,疼的齜牙咧嘴,然後立在一邊看著他將馬繩交給旁邊那位局促不安的近侍,默默地跟著他穿過院子,似乎在他麵前她總是覺得無語,覺得陣陣無力,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和這位怪人相處,想著想著突然撞到一堵牆,一堵溫熱的牆,她想著心事一時沒意識到那是什麽,隻覺得怪異,等她反應過來時心中大駭,連忙退後數步。夏映川以前覺得這女人是難得的聰明和耐心,現在覺得是難得的癡傻和呆笨,腳傷了不知道慢些下馬,走路也不懂看著路。

“歲久。”他對著空無一人的院子喊道。

“是。”話音剛落一個男人便出現在院內。

“你去安排下。”

“是。”歲久剛脆答道,說完轉過身對錦棉道:“姑娘隨我來。”

錦棉跟著歲久向西邊的長廊走去,轉角處耳邊飄來“先安排她洗澡,太難聞。”她更覺無力,臉一下子燒得通紅,埋著頭隻管一跛一瘸跟著歲久的腳步往前走,心裏一遍一遍給自己催眠:“沒聽見,沒聽見,什麽也沒聽見。”

自從出了洛水城進了黑水山她就被黑風幫抓了去哪有機會洗澡呀,想著想著她拾一撮頭發放在鼻前嗅了嗅。

錦棉被帶到一個幹淨整潔裝飾齊全的房間裏,有兩個下人抬了一桶冒著熱氣的水進了屏風後麵,待他們走後她脫下衣服將那隻受傷的腳擱在桶緣上,舒心地泡起澡來。

沐浴後,她躺在床上時天已快亮,那隻受傷的腳居然是從前親手割破的那隻右腳,她用衣服隨便纏了,這時屋外傳來兩聲敲門聲,她應了一聲,不一會兒是兩個隨從樣的人手裏拿著瓷瓶。

“姑娘,將軍說這三七粉是給你擦傷用的。

“恩。”她用手接過。

門又被推開,是夏映川,他剛沐浴完,渾身彌漫著水煙,及腰如瀑的黑發垂在胸前,蒙著的水滴在燭光的搖曳下熠熠生光,額前散落著幾縷發絲,那黑白對比更加凸顯出他清俊的麵龐,他換下了那件白底綠紗的衣服,藍色錦織衣衫蒙著白色薄紗,織錦的衣領和袖口繡著銀白色水印菊花,他就那樣,帶著天人的色彩從燭光裏走來,走進錦棉的視線,她找不到任何可以形容此景的詞,隻能看著,那薄紗硬生生被這樣一個男人穿出了飄逸的味道,比女子還淡然清靈,飄飄欲仙。

夏映川直直走向錦棉的床邊,不客氣地掀開被子拎出那隻被她纏的慘不忍睹的腳,不客氣的解開那纏著的帶血的衣服隨手扔在一邊。那隻足底心赫然是一道斜著的有三四寸的醜陋疤痕,整整占了足底的三分之一,足底中間破了一個大洞,定是在樹林裏紮的,還在滲著血,看到她的腳他突然沒來由的有點生氣。錦棉突然感覺他全身散發著寒冷入骨的氣息,也隻是一晃神的功夫那些冰冷的氣體又被他全部收斂,快的讓她感覺剛剛從他身上釋放的冷凝氣息隻是她的錯覺。

“藥。”他的聲線沒有起伏。她趕忙遞給他,不問緣由。夏映川接過藥,一點一點為她塗上。

“去把斂容膠取來。”

“是。”

他放下她的腳,看著她好一會兒說:“記得擦藥,斂容膠能祛疤。”

“嗯。”

“……”

“那道疤是我故意留的。”

“哦?”

“我是想著以後再不要做那樣的傻事。”

“怎麽?”

“被人下毒還得自己割破腳,最後也沒回報,很不劃算。”

“嗬,我救了你兩次,抵過了。”

“那是你心甘情願救的,不算。”她斜著眼瞪他。

“你的意思是,我現在該把你扔進黑水山?”

“……”好吧,她不該和他討論這個問題的。

“……”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我要睡了。”她小聲說著這話,說完卻沒有任何行動,眼睛不敢看他,直盯著被單,畢竟某人曾經說過她若睡了會被扔去喂狼這種話。夏映川站起身來準備離開,臨走前說道:“以後別讓我看到那道疤,太醜。”

“……”她一陣無力,躺在床上,這疤是他自己要看的好吧,她沒逼著他更沒能力逼著他,佛祖證明,醜不是她的錯……

錦棉住的院子名為棲梧院,棲梧棲梧,滿院子裏都是梧桐樹,這秋天裏更是蕭瑟,滿地都是五抓形黃色厚厚的落葉,想必這宅子的原主人很是喜愛梧桐吧。可是梧桐夏天太過繁茂,秋天太過蕭瑟,而到了冬天隻剩下光光的樹枝,錦棉覺得凡事太過總是不好的,開始再華麗有什麽用,越是華麗結局反而越是黯淡。

錦棉隻能在棲梧院活動,一日三餐有專人負責,並且每餐飯都豐富營養,飯菜裏都有人參黃芪一類的補藥,每次用餐的時候那兩個隨從都立在一邊看著,非讓錦棉吃的一點不剩方才罷休,她實在吃不下,那兩個隨從便說:“將軍說了,姑娘若是吃不下或是不想吃,那以後都不用吃飯了,將軍還說讓姑娘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天曉得她是如何撐著胃忍著吐,將那一碗一碗所謂的補氣養血的湯喝下去的,這樣連續過了四五天她感覺鼻幹舌燥,第六天她光榮的流了鼻血,夏映川知道後沒什麽反應,隻說了一句意寓不明的話:“怎麽還沒補回來?”

“歲久,你們將軍有沒有說我什麽時候可以不用吃這些?”

“楚姑娘,將軍說,隻要你補回來了,就可以不用吃這些了。”

“補回來?”

“是。”

“什麽意思?”

“這個,屬下也不知。”

“……”

“難道姑娘你也不知道?”

“唔……他的心思我如何能知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