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章節_283 陽光,背陰麵

周沉的車子停在華克山莊門口,天已經微微亮,太陽從雞鳴山那頭升起來,紅光隔著一個山頭灑下來,將華克山莊籠罩在裏頭。

周鴻聲拄著拐杖自己開了車門,目光在山莊門口掃了一圈。

門口停了十多輛奔馳,統一的車型和顏色,車牌全部被東西遮了起來,就連旋轉門口的門童和泊車小弟都換了人,換成幾個穿黑色正裝的壯實男人。

“你留在車裏,別跟我進去!”周鴻聲對身後的周沉講。

周沉不同意:“你一個人進去我不放心!”

“沒關係,年輕的時候也是浪裏來風裏去的,隻是這些年老了,疲於與這些人打交道而已。”周鴻聲轉身拍了拍周沉的手,“但是我進去就可以了,有些不幹淨的東西,你最好別沾。”

周鴻聲笑了笑,拄著拐杖便走進了旋轉門。

周沉覺得心裏燥得很。

這一夜他所知道的事已經有些超出他所能承受的範圍,感覺自己好像一直被一層光滑的皮封著,現在皮被戳破了,露出裏麵森森白骨與早已腐蝕掉的血肉。

原本這些年他所看到的清朗和幹淨都是假象,周家,周胤,馮厲行的身世以及與陸家的恩怨……

他一直被蒙在鼓裏。

突然很想抽煙,雖然周沉已經好多年不碰這東西,但年輕的時候他也不是沒抽過,那時候剛沾手周氏的生意,千頭萬緒,加之傳媒業其實骨子裏也不幹淨,各種勾心鬥角,齷齪肮髒的交易,所以起初的時候他頗有些接受不了。

就如周鴻聲曾經對周業說過:“我知道周沉不喜歡這個行當,為什麽?因為他心有清泉,傳媒這種地方卻是錢色利益,外表看著光鮮亮麗,可裏頭盡是齷齪,就像髒水汙泥上生出來的鮮花遍野,所以他才厭惡,厭惡之後自然不想接手。”

這話雖然說得隱晦,但表達的意思卻很貼切。

周沉是周家的一朗清明,就如天上的皎皎白月,四周一片黑沉,他卻始終清爽皎潔,因為他出生的時候周家已經如日中天,周鴻聲老來得子,雖然沒有把他寵得沒邊兒,但心裏還是有著偏私,所以周沉從出生開始,所聞所見都是這世上最好看的東西,好看的屋子,好看的衣服,受最好的教育,念最聖明的書,穿紳士服出入流光溢彩的上流社會,就連帶連翹去吃最粗劣的野菜也能吃出精貴的味兒。

他便是周家大宅裏養出的一株君子蘭,生於大貴門楣,有才不驕,得誌不傲,君子謙謙,溫和有禮。

被周唯一所見的人性醜陋便是蘇卉,蘇卉為了進周家門,用懷孕逼他結婚,可最終他還是忍不了這一點點汙穢,寧願放棄蘇怔的撫養權,也要跟她離婚,因為清朗如月的周沉,他的人生,他的思想,他的生活,容不得一點點髒東西。

可是這一夜他所有的不幹淨都看到了,所以突然很想抽煙。

但他身上已經好幾年沒有帶煙了,便想去山莊裏的購物中心買一包,剛走到旋轉門口,卻聽到站在門邊的幾個黑衣男人在聊天。

“向爺這次怎麽在裏頭呆這麽久?平時不是來隨便查查帳走一圈就回去了麽?”

“誰知道啊,我是聽上頭的人說二小姐跟他鬧了,鬧完就從家裏跑了出來,向爺怕是要把鄴城都翻個底朝天了還是沒找著,後來還是有人在這山莊裏頭看到有人像她,所以向爺才過來看看。”

“那二小姐果然好麵子,向爺可不曾這麽興師動眾的出來,不過這二小姐到底是不是向爺的妹妹?”

“誰知道呢,反正我隻知道所有人都喊她二小姐,而且我聽說她這趟跑出去,瓏庭裏的東西都要被向爺砸光了,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天天求神拜佛盼著這姑奶奶回去……”

周沉就站在一旁聽了這幾句,他不是喜歡管閑事的人,於是也沒多留,直接往購物中心那邊走去。

轉了一圈,在一間免稅煙酒店買了兩包煙,剛走到大廳便見電梯裏跑出來一個瘦瘦的人影,穿的是華克山莊的男式工作製服,

頭上的小方帽被她抓在手裏,一頭黑亮順滑的長發一直垂到腰間……

“二小姐,二小姐……”

周沉還沒看清那個瘦瘦身影的臉長什麽樣子,電梯裏又跑出來幾個男人,在後麵追著她,一直追到門口。

那穿著製服的女子絲毫沒作停留,直接跑出旋轉門,上了門口一輛車,卻不是停在那裏的奔馳,而是上了一輛停在車位上的改裝過的高寬越野車,越野車的牌照沒有被遮掉,因為直接就沒有按牌照。

周鴻聲大概進去了大半個小時,周沉抽到第三根煙的時候見到他拄著拐杖從裏麵出來。

“怎麽樣?”

周鴻聲看了看四周的人,眼皮垂下去:“走,車上講。”

周沉親自開車,山道上能見一輪紅日冉冉升起。

“進去見到人了嗎?”

“見到了。”

“怎麽樣?”

周鴻聲的手指在拐杖的龍頭上握了握:“談得還算順利,他答應不會再插手此事,楊鍾庭那邊的人手會撤回來,也算是給了天大的麵子。”

周沉悶了一個早晨的心思總算鬆了一些,但有些事情卻又有些想不通:“楊鍾庭這人我雖然不熟,但有些場合我也與他接觸過幾次,看著倒不像是沾這些事的人啊。”

“那可不一定,很多人從臉上看不出來。就拿我剛才去見的清駱會主事來講,以前我也隻聽說過這人名號,不過他接手清駱會之後我就顯少與道上人有來往,之前也一直沒見過他,隻知道道上人都喊他向爺,我原本以為應該是個五大三粗的莽漢,可今日一見,完全出乎我的意外,那人半倚在沙發上,怎麽看都不像是刀口舔血之人……”

周鴻聲轉著拐杖龍頭,噓一口氣。

“那他為何要劫走孩子?”周沉問。

周鴻聲笑了一聲:“這其中也有故事,楊鍾庭其實算不得是清駱會的人,隻是他入獄之前曾經救過這向爺一次,具體什麽事他也沒講,不過在道上混的人都講義氣,所以楊鍾庭當初開口,這向爺也就幫了。”

豈料一幫便將事情鬧得這麽大,牽扯了方方麵麵,所以清駱會那邊也已經意識到應該要適可而止,不然再鬧下去,雙方都不好收拾。

……

太陽從東邊升起來,金燦燦的光線照在高級寫字樓的鋁合金幕牆上。

各色穿著西裝打著領結,抑或踩著高跟鞋化著淡妝的男男女女開始從城市的四麵八方擁過來,都是各行各業的精英,律師,建築師,工程師,設計師,各層的窗戶都開起來,打印機和鍵盤聲啪啪響,各種語言混著醇正的咖啡香從樓裏飄出來。

一切向陽,光鮮亮麗。

可在被這些高檔寫字樓擋住的身後呢?身後有什麽?一片陰潮濕暗,早晨9點多的光井,居然連陽光都照不到,因為光線都被前麵的寫字樓擋了,所以村子裏常年照不到陽光。

赤膊或光著腳丫的人從陰暗的屋子裏走出來,端著一杯水就蹲在門檻上刷牙洗臉,吐出來的白沫子和潑出來的洗臉水就滲在門口青石板的縫隙裏,漸漸滋養出許多滑膩的青苔來。

這便是光鮮亮麗身後的陰暗麵,低矮破落的城中村裏也住著各式各樣的人,混子,農民工,無業遊民,還有一些孤寡老人。

其中一間二層小樓,楊鍾庭迷迷糊糊地躺在院子裏的躺椅上睡了一覺,最終被手機的鈴聲吵醒。

“喂,天哥,這麽早給我電話,是有事?”楊鍾庭的口吻一片討好。

對方的聲音卻不溫不熱:“向爺讓我跟你知會一聲,給你的人今兒個就都回來了,從前向爺欠你的那份恩情也當是還盡了,你若以後再來討,斷是不會再有了,但向爺還念著你一份舊情,所以讓我提醒你一句,讓你早日收手,你這回是惹了不該惹的人。”

話繞來繞去的,楊鍾庭一時還沒聽明白,可對方已經不動聲色的掛了電話,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那邊隻剩一片嘟嘟聲,再打回去,再沒有人接了。

“向無憂,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氣得楊鍾庭將支在腳下的小板凳一腳踢出去老遠,剛好撞在不遠處的花盆上,盆子碎了,裏麵的黑泥撒了一地。

跑到門口去看,巷子口之前守著的人果然都撤了,隻剩二樓看住連翹的幾個下手,那幾個下手是楊鍾庭這些年在外麵養的小弟,一直跟著他混,不是清駱會的人。

楊鍾庭這才明白自己是被人捅了後屁眼,況且剛才天哥那通電話最後幾句話也提醒他了,這回他是惹了不該惹的人,可想想不對勁啊!謝從涼麽?不應該,謝從涼的人都在巴黎19區呢,馮厲行嗎?也不大可能啊,馮厲行雖然有些本事,但能讓向爺撒手,倒也不至於!

……

大約中午的時候,馮厲行終於接到楊鍾庭的電話。

事情到這地步,他也算是豁出去了,向爺的人撤走,他已經沒有後路,但有些該算的賬總應該算清楚,所以他是打算撕破臉皮了。

“厲行……”電話裏楊鍾庭的聲音居然顯得格外親昵,以往他都很少這麽喊馮厲行,一般都跟著別人喊“馮總”。

馮厲行起初拉楊鍾庭一起創建LA’MO,無非是要利用他對陸家的仇恨之心,所以起初的統一戰線是源於他們倆有共同的仇人,但馮厲行一早就知道楊鍾庭的底子不幹淨,涉足時尚圈之前一直跟道上的人有往來,也沾手過一些偏門生意,所以馮厲行清楚地知道自己跟他不是同一道上的人,這些年兩人雖然一直共事,但從未推心置腹過。

隻是這一聲親昵的“厲行”,倒讓馮厲行心思恍了恍,不免冷笑一聲:“楊董,我終於等到你的電話。”

“看來還是我低估了你的承受力,自己的女人都已經在我手裏了,居然還能這麽穩當當地等我先打電話給你。”

馮厲行眼睛閉了閉,心口抽緊重重忍住要喘出來的氣,但聲音依舊冷清,似乎聽不出任何慌意。

“楊鍾庭,我知道你的目的,你無非是想讓我告訴你裴瀟瀟在哪裏,何必把事情鬧得這麽大?”

“事情鬧到這麽大,還不是你一路非得逼著我?”楊鍾庭的口吻急躁起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如今也不可能再回去了,於是話鋒一轉,突然說:“我給你半天時間,你把裴瀟瀟帶到我麵前,別給我耍什麽花樣,也不準報警!”

“不準報警?”馮厲行的聲音有些為難,“裴瀟瀟已經是被判了刑的,我要把她帶出來不容易!”

“別給我扯這些有的沒的,你本事不挺大嗎?既然能夠把她從監獄裏轉出去,自然有辦法讓她站在我麵前!”楊鍾庭又哼了一聲,已經完全沒有耐心了,“還有,告訴你,別試圖帶任何人過來,餘連翹和那孩子還在我手裏,反正事情已經鬧到這麽大,我身上已經背了這麽多條人命,也不怕再添兩條給我陪葬!”

馮厲行握住手機的五指扣緊。

楊鍾庭已經把話講透了,他已經是亡命之徒,虱多不怕身子癢,大不了魚死網破。

“你一個人帶著裴瀟瀟那賤人過來,我一會兒把地址發給你!別給我耍花樣,要是讓我知道你帶其他人過來,別怪我給你女兒苦頭吃!”

半分鍾之後馮厲行接到楊鍾庭發過來的地址。

馮厲行握拳抵住額頭想了一會兒,將手裏已經完全熄滅的煙掐掉,最終撥了個電話給黃律師:“我一會兒要去見楊鍾庭,地址我會發給你,你想辦法說服負責裴瀟瀟案子的刑警,楊鍾庭要我把她也一起帶去。”

“這太冒險了!”黃律師當即反對,“別說局裏那邊不會同意,我也不同意,楊鍾庭現在已經完全沒有理智,你這樣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我知道,但我已經快受不了了,連翹在他手裏,這幾個小時我完全不敢想象他對她做過什麽……”甚至還有安安,安安已經在楊鍾庭手裏好多天,之前他不知道安安的身世還好,現在他知道了,怎麽可能再忍得了。

“就這麽決定吧,一會兒我開車過去接裴瀟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