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驚慌逃離

入夜已深。

雪小了許多,路上人煙已經稀薄,天上掛著一輪清亮可人的新月,細雪在空中悠悠簌簌,在月牙兒的亮光裏投下點點連綿的倩影,朦朧而細碎,仿佛那月亮已不再隻是月亮,卻似一場永無止境的纏綿夢境。

夏之寒謝絕了祈默安送她回家的好意,現在的她,正獨自一人走在空曠的街道上。她走得極慢,極輕,像一隻流浪在外,卻並不願回家的貓。

光禿的樹梢上,披著銀亮的外衣,厚厚的一層,風一吹,便簌簌地落下來,發出幾聲清響,生動悅耳,在這寂寞的夜裏,格外清晰。

不知走了多久,家最終還是到了。

站在小區的路燈下,夏之寒微微抬起頭,那個熟悉的窗口裏,微弱的黃色燈光,透過朦朧的窗紗暈散開來,油畫一般,沉靜安詳。原來,他真的在家。

夏之寒垂下眼簾,深吸一口氣,讓清冷寒冽的空氣穿透心腔,覺得清醒了不少,才抬起腳步,往樓上走去。

推門進去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背影。桌邊的台燈開著,暖黃的燈光圈圈暈染開來,陳嘉華仰頭背靠在沙發上,閉著眼,似乎有些疲憊的樣子。

聽見開門聲,他睜開眼,回頭望著僵立在門邊的夏之寒。

他在明,夏之寒在暗,地毯上是兩條長長的影子,斜斜地孤立著。他們看不清彼此的神情,也猜不透此刻彼此的內心,沉默是條暗夜裏的河,靜謐流淌。

其實有時候,夫妻之間,最忌諱的並不是爭吵,而是無話可說,相對無言。因為那時候的婚姻,已經連爭吵的必要都不存在了。婚姻如果再繼續下去,也隻是苟延殘喘罷了。

屋裏的暖氣開得很足,卻沒有讓夏之寒覺得暖和起來,相反地,竟讓她更加地僵硬。

站了足有半分鍾,夏之寒才微微動了動,返身輕輕關上門,換了鞋,轉身朝臥室走。

陳嘉華就那麽望著她,一聲不響。直到她已經開了房門,才忽然開口。

“你媽來電話了!”

夏之寒放在門把上的手頓了頓,轉過身來,陳嘉華已經坐正了身子,開始整理案幾上的幾份文件。

“說什麽了?”夏之寒淡淡地問。

陳嘉華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收拾好手上的東西之後,才不冷不熱地道,“我讓她待會兒再打過來,可是打了三個,你都沒回來。”

夏之寒低了低頭,她今晚確實回來得有些晚了。接到陳嘉華的電話時,她有些驚訝。他們之間,早已互不幹涉,不論誰何時歸家,歸家與否,在外做了些什麽,等等等等,都不必再向對方報備。

所以,在接完電話之後,她有些茫然,甚至懷疑那個電話的真實性,或者,陳嘉華又酒醉了。

之前就有那麽一兩次。陳嘉華與一些律師法官朋友吃飯,吃到最後,一桌子的人全倒下了,就他還神神忽忽地,端著酒杯還在喝。在外打滾的人,一般都能喝,尤其是混到他這個份上的人,酒量都是極好的,所以大家也都相信他沒醉。

就這

樣,一夥人全被秘書老婆接走之後,隻剩下他,自己開著車走了。

當天夜裏,淩晨三點,夏之寒早已睡得迷迷糊糊的,手機忽然鈴聲大作,她困極,眼也沒睜,抬手就按掉。但電話不依不饒地響,她就一遍遍地按,到最後,幹脆關機了。

沒想到家裏的座機又開始響,吵得她殺人的心都有了。怒氣衝衝地跑到客廳,拿起電話便喊,哪個神經病啊!再敢騷擾老娘,信不信老娘明天就讓你蹲牢房!

說完啪地便掛了。還沒起身走開,電話又響。

她咬牙再接,你丫的到底有完沒完啊!

這次,她沒有馬上掛掉。電話那頭傳來微弱的,而又急促的呼吸聲,在深夜的靜謐裏,清清楚楚地回蕩在她的耳邊。

你,你是誰?夏之寒鎮定下來,警惕地問。

半晌之後,那邊響起陳嘉華的聲音,懶懶洋洋的,帶著重重的鼻音。

小寒,小寒,你出來好不好,出來看月亮吧!外麵的月亮好大好圓好亮,跟塊燒餅似的。嘿嘿!

夏之寒愣了愣,又立馬驚醒過來,發覺有什麽不對勁,嘉華,是你嗎?你在哪裏?你怎麽了?

我在,我在河邊啊!陳嘉華含含糊糊地應。

河邊?哪個河邊?夏之寒摸不著頭腦,心裏有點急。

哪個河邊?你不記得了麽,你以前最喜歡到這裏來了,可是,你現在都不來了……

夏之寒立馬知道他在哪裏了。安撫了陳嘉華幾句,便出了門。到了河邊,找了好半天,才看見陳嘉華歪倒在河堤上,眼睛卻是晶亮的,癡癡地望著天上那輪圓月,傻傻地笑。見到夏之寒,便孩子氣地拉著她,要她跟他一起看月亮。

那是個清風沉醉的夏夜,那更是個美好醉人的回憶。

然,回憶縱然再美好,但卻也隻是過去了的事情。人若沉迷在過去不可自拔,便永遠找不到想要的未來。想起這些的時候,夏之寒早已麻木的心仍會痛,但她更知道這個道理。

“那我明天回電話給我媽!”夏之寒說著,便預備轉身進門,客廳裏的電話卻忽然又響起來,阻止了她的這一動作。

她重又回過頭來,陳嘉華正一瞬不瞬的盯著她,仿佛要將她看透一般。夏之寒如芒在身,不去理他,走過去接起電話。

“喂!”

“喂,寒寒啊!你到哪裏去了?怎麽現在才回家?”

果然是媽媽。一接電話,老人便連珠炮似的開始盤問。

“媽啊,我這不是忙工作麽?年底了,事情多著呢!”

“再忙也不該不回家啊!你這孩子,嘉華可比你忙多了吧,他都能按時回來,你怎麽就不行呢!寒寒啊,工作再重要,也比不上一個溫馨安定的家庭啊!你可不能因為工作忽略了家庭啊,不要冷落了嘉華,知道嗎?”

聽著母親語重心長的話語,夏之寒忽然覺得心酸起來。

當年,她與陳嘉華認識半年便結婚,母親對於這樁婚事本是反對的,認為兩人相處時間太短,還沒到談婚論嫁的時

候。可當時的夏之寒卻是心意已決,不顧家人的反對,嫁給了陳嘉華。母親還因此與她生氣了好一段時間,但天下哪個母親會與忍心長久冷落兒女呢!不久便於她和好,慢慢地,對陳嘉華也關心起來,眼見著陳嘉華事業一步步走向成功,夏之寒的工作也逐漸穩定,老人總算放下心來。可能她想不到,表麵看去美滿的兩人,心早不在了一起。不知知道這樣的結果後,老人會是怎樣的一番心情。

想到這裏,夏之寒心中愧疚難當,她不敢告訴母親實情。

“媽媽,我知道了。我不是小孩子了,知道怎麽做,您放心吧!”

“好,聽媽勸啊,可別這樣了,好好關心關心嘉華,男人總需要有個女人支持才好,一個家庭也才能穩固。”

“恩,知道了。媽,您身體怎麽樣?爸爸還好嗎?您這麽晚還來電話,除了確認我回家之外,還有什麽事吧?”

“嗬嗬,你爸爸天天惦記著你呢!還在盼著什麽時候能抱上外孫,你跟嘉華,可趕緊著啊!”

夏之寒抬起頭,正好撞上陳嘉華也在看她,她便覺著尷尬起來。外孫?都不同房了,哪裏來的外孫?父親的盼望,隻怕要落空了。

“媽,這事兒急不來的。我們,我們現在都忙,沒時間考慮那些。您讓爸爸不要再把心思操在這上麵了,好好關心自己和您吧!”

“忙忙忙,就知道忙!忙到連生孩子的空都沒了?”

聽到這裏,夏之寒麵上一紅,陳嘉華已經走到了她身邊,他穿著藍白色的睡袍,身上有沐浴露的清新味道,很好聞,卻讓她感到不自在起來。

“好了,媽,現在很晚了,我明天給你打電話。您別把爸爸吵醒了!”夏之寒急著掛斷電話,以逃脫現在讓人無所適從的尷尬境地。

“哎,等等,寒寒,今年過年回來嗎?去年你是去的嘉華家裏吧?今年回家吧,我都和嘉華說好了,他沒有意見。”

陳嘉華忽然抬起了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發。這一刻,夏之寒隻覺得血液都停止了流動,一動不敢動。

“我知道了,媽,會回去的。我明天上班,先掛了啊!”語畢,不等母親回答,扣上了電話。

陳嘉華沒動,手移到了她的背上。

“恩?怎麽背上濕了?”陳嘉華問。

暖黃的燈光,拉著長長的影子,瞬間曖昧起來。

“哦,可能,回來的時候,在下雪……”夏之寒硬著頭皮回。

“寒寒,我們多久沒有……”

陳嘉華輕易不叫夏之寒為寒寒的,除非,他迷醉了,想要與她有某種親近。曾經多少個夜晚,他們纏綿得恨不得融化彼此,他一聲聲地喚,喚她寒寒,我的寒寒。

夏之寒什麽都沒想,猛地站起了身,陳嘉華的手還頓在那裏。

“奧,很晚了,我們明天都要上班,早點休息吧!”說完,逃一般地走了。

她的心怦怦直跳,沒錯,她很緊張,緊張到幾乎窒息,緊張到四肢發顫,但這並不是因為害羞,而是恐懼。

(本章完)